彭规锦
1958年11月中旬,我和20几位同事离开设在福州的三明重机厂筹建处,坐小火轮溯闽江而上,来到三明市徐碧村。先期到达的同事指着南(平)永(安)公路旁边一座长满古树野藤的山包说:“这里就是三明重机厂厂址。”又指着沙溪河岸一片宽宽的沙砾地说:“这是厂职工生活区。”厂里安排我们十几个男同胞暂时住在农民的一间矮阁楼上。第一个晚上我不小心一伸腰就将瓦片顶破了几片,当然自己的头上也凸起一个包,好几天才消下去。
当时厂房还没盖好,干部和工人已来了好几百人。厂领导决定:除派一部分人外出培训外,其余的人边搞基建边生产。于是,大家迅速用毛竹和杉木皮搭起好几个大棚,正式挂牌成立“三明重机厂综合车间”。车间下设两个工段--机加工工段和铸造工段。
到铸造工段报到的工人那时已有20多名,大多数是腰圆膀粗一身军装的复员军人,只有三名是干过二至三年的年轻铸造工人。工段长姓张,是商业系统调来的土改干部,30多岁,理个光头,显得干练精明。他一上任,就找到我说:“小彭(那年我21岁),这铸造怎么干?你是技术员,得多出主意,帮帮我。”
我说:“首先要将化铁炉建起来,然后…… ”
“化铁炉是什么样子?”他抢过话题,“我以前干过烧砖窑,应该差不多吧。”
我笑了笑,只得详细给他描述了化铁炉的结构、功能和建炉必需的材料及设备。张段长听完,一脸的疑惑:“哟,还这么复杂!好,明天我向厂长汇报请示去,总有办法。”
当段长请示后回工段时,却像泄了气的皮球说:“小彭,这铸造可能一时干不起来哩。”他掰着手指头又说,“你看,钢板没有,耐火砖没有,还有鼓风机、电动机都没有。我们总不能用纸去糊,用嘴巴去吹吧!”
我安慰张段长说:“不要急,我们来想想其他办法。”
一天,我从徐碧村大榕树下走过,这里大概是破迷信拆了一座土地庙,地上散堆着不少青砖,这种砖块宽且薄,强度高。我顺手抡起一块扔在地上,弹起来不会破碎。我当时灵机一动:将这种砖用粗铁丝箍起来做化铁炉炉壳,也许能行。急忙回到工段和大家商量,得到一致赞同:“试试看。”张段长立即带领众部下,有的拖板车、有的挑土箕,七手八脚,不几个小时就将一座土地庙的青砖全部搬到了车间,将粘在砖上的粘土灰清刷干净。
根据我的设想,将八九块青砖围成一内径约600毫米的圆筒形,用两匝粗铁丝扎紧,再一圈一圈叠起来,就构成了一个高二米多、每小时可熔化半吨铁水的化铁炉。但仅一层青砖是不行的,主要是箍紧的砖与砖之间缝隙很大,会泄漏,还有青砖耐火度不够,不能经受一千三四百度高温铁水。因此里面必须填上一层既密封又耐火度高的内衬。这需要石英砂和耐火泥,当时厂里也是一概没有。于是我们去沙溪河中捞河砂,经筛选代做石英砂。又听说富兴堡有烧陶瓷的土,我骑自行车特地去考察,并带了样品回厂。经与河砂加水搅拌,认为粘性不错可用。于是就派三个身强力壮的工人,拖部板车去搬运。
从徐碧到富兴堡那时还是一条不宽的砂面公路,有几个陡坡,
约八九公里。三个大汉吃过早饭去,天快黑了才到厂,一搁下车把就倒在地上呼哧呼哧直喘粗气,老久也爬不起来。张段长一见这副样子,又看到堆成小山一样满一板车灰白的粘土,就训他们:“你们真傻得不透气,少拉一点不就行了嘛!”他们回答:“开始也不觉得重呀,怎么搞的却越拉越重。中途也想卸下一些,又舍不得,拉这么远了。”段长一挥手说:“好,明天放你们半天假,睡一上午吧!”
经过约半个月齐心协力的筹划和劳动,一个小碉堡似的化铁炉在车间旁的空地上竖起来了。但这一近乎原始的青砖炉子能不能熔化出可浇铸件的铁水还须通过实践检验。厂里这时已弄来一些生铁和焦炭,鼓风机也安装好了,只是三相动力电源尚未拉好。为了尽快试炉,就到徐碧村借来一台八马力柴油机驱动鼓风机。
第一次开炉选择在傍晚。点火烘炉,焦炭生铁加满炉之后,柴油机“突突突”发动起来,然后鼓风机“呼隆呼隆”将强劲的风鼓进炉中,炉顶立即冒出黄蓝色的火焰,一束束火星直飞上天空。忽然间这沉寂了千百年的沙溪河畔沸腾和光亮起来了。厂里职工、参加基建的民工和附近村民像出现了奇迹似的纷纷围过来观看。这时,我们参加建炉的那些铸造工人,一个个神气十足,操作也特别明快灵活。要出铁了,我的心绷得紧紧,双眼死死盯住炉口。只见一根钢钎对准出铁口轻轻一点,一股金亮的铁水像火龙似的奔腾而出,溅着灿灿的铁花,欢跳着顺出铁槽注入铁水包中。“哗啦啦……”人群中响起一片掌声,欢呼声!
成功了!三明重机厂的第一个化铁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