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  庆  桢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这是中国人美丽的乡愁，如梅绽放，如雷炸响，当春乃发生。

立春那天，从北国太行山大峡谷深处的长治市传来电话：“舅舅，我是桂香，我们明天回沙县过年，初二想请你和舅妈、凤珠姨姨和姨丈一起到沙县过年，看看我们的新家。上午10点半我和清姬妹妹会开两辆车去三明接你们，你们一定要来啊！”

桂香是我小妹妹兰姬的二女儿，现在和丈夫罗永水在山西省长治市开沙县小吃店。在沙县城关盖了房子，在山西买了小车。晚辈的幸福和喜悦让我高兴和欢喜。我答应说：“好的，过年我们一定去沙县。”

春寒料峭，寒风刺骨。寒夜难眠，往事涌起，如烟如雾，如梦如幻……

70多年前，日寇侵华，福州沦陷，我随父母流落沙县，父亲先后在沙县开鞋店，办纺织厂等，1949年钟山风雨，金陵梦断，百万雄狮过大江，国民党军兵败如山倒。当时我父母亲已改行做生意，在沙县政府广场南面开了一间小食杂店，一天傍晚，一群溃退的国民党兵到我家店铺敲门，我躲在盐仓里，从门缝里看到五六个歪戴帽，斜背枪的国民党兵，在店里砸门橇锁，抢劫财物。父母亲站在一旁吓得发抖，最后他们连柜台上的几瓶水果糖和棒棒糖也倒走，整个店铺被洗劫一空。第二天沙县解放了。不久我母亲又生了一个妹妹，这对遭遇劫难的家庭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饥寒交迫。母亲骨瘦如柴，妹妹嗷嗷待哺，情急之下，父亲含泪把小妹妹装在一个竹簸箕里，放在店门口的两筐福桔之间，招人认养。但一个上午都没人问一句。母亲把小妹妹抱进屋里喂奶，父亲就在簸箕上贴了张红纸条，上写着：陪送五块钱。时近中午太阳破雾而出，参加县劳模会的代表走上街头，其中一位参加劳模会的夏茂农民，看到我妹妹长得很漂亮，就问：“这女孩要卖吗？”我父亲立即回答：“不卖，是送。”夏茂人抱着妹妹走时，母亲求他说：“夏茂的，好事做到底，求你把她抱回去养大，不敢半路丢到溪里去。”这位夏茂农民说：“不会的，我会把她当自己女儿养。”

这位夏茂农民果然是个老实人，第二年正月，召开劳模会时，就把小妹抱来给我们看，告诉我们妹妹取名“兰姬”。从此，两家当亲戚走动，后来兰姬结婚了，丈夫张世进也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夫妻恩爱，先后生养了4个儿女，昌进、桂花、桂香、桂清，还抱养了一个童养媳名罗清姬，罗清姬后来自找对象，和聪明能干的俞其检结婚。清姬一直把世进、兰姬当父母，也一直认我为舅公。去年，清姬和我建立微信联系，经常视频聊天，谈生活，谈生意，谈身体，清姬还经常把汉口火车站前新开的小吃店给我现场直播，这次到沙县过年，第一站就安排到清姬家。

人间风雨，世事沧桑，生活艰辛，我们几家人之间距离时近时远，来往有疏有密，但一份血脉相连，亲情不断。兰姬妹病重到三明治病住在我家，兰姬去世后，我们帮助世进到三明街道居委会当清洁工，兄弟姐妹、姨妈舅公，风雨同舟，踏浪拼搏，时常挂念。今突接桂香来电，邀请我和凤珠妹两家人到沙县过年，喜出望外，亲情倍添。

正月初二，三明阳光灿烂。桂香和丈夫罗光水与妹夫俞其检，一人开一辆进口车到三明接我们。上车后，小罗说：“我们走新开的三明沙县快速通道吧。”我说：“你懂得走吗？”小罗说，山西长治到三明3000里路，我都懂得开回来，沙县到三明几十里路没问题。桂香则说虽然三明沙县这几年发展变化很大，但家乡不会忘记，家门口不会迷路。

看着这对志同道合，21年前一起辞去化工厂工作，走南闯北，先后到海南岛、深圳、广州、上海、浙江、山西等地开沙县小吃店，勤劳发奋，朝气蓬勃的小吃夫妻，我看到了沙县小吃不但改变了许多家庭的经济状况，使许多家庭盖新房，住别墅，买小车，更使新一代沙县人，思想更解放、思路更开阔、素质更高、办法更多。

汽车穿过贵溪洋隧道、马林桥隧道、洋溪隧道，只用15分钟就到沙县，这让我记起1958年我第一次从沙县到三明居然用了一天时间，今昔对比，不可思议。

从沙县到夏茂的路，在我的记忆里更是充满恐怖和痛苦。解放前，我在沙县城一小学读书放学时，常在西门城门洞里看到路过夏茂焦坑岭时被土匪抢劫和吊打的人在那里哭诉。1958年，我在沙县一中念书，和同学们一起到夏茂挑木炭炼钢铁，经过焦坑岭上的凉亭时，横梁上还依稀可见红色的血手印……

我还没从恐怖和痛苦的回忆中走出来，汽车已穿山越岭来到闽西北名镇夏茂。过夏茂不久，一片平展的用薄膜覆盖的烟田，在初春的阳光下闪着银光，一条铺着彩色地砖，立着白色葡萄架的长廊，像一条巨龙在田野中翻滚，这让我惊奇，小俞告诉我，这是村里请省城艺术家设计的田园美景，它不但使平展的农田生动起来，而且使在田里劳作的乡亲劳累时可到葡萄架下休息。如此诗情画意，人性化的乡村建设令我感叹不已。小俞见我兴致很高，就说：“舅公，让我带你们参观一下我们的美丽乡村好吗？”

俞邦村属丘陵地形，村南为山林，村北为田地，一条清澈见底的龙凤溪从村中流过，一片片红瓦黄墙的新村和一座座青瓦粉壁、竹篱瓦舍的古屋民居散布在山边溪边。其检告诉我，俞邦全村有800多人，其中在外做小吃的有588人，几乎是家家户户都有人在全国各地开办小吃店。我问其检，网上说，俞邦村民在外做小吃人均年纯收入达7万元，是真是假？其检说看人和地点，收入有多有少，差别很大，前些年我们在一些地方开小吃店，不但没赚钱，还亏了几万元，而今在汉口火车站广场开的小吃店，地点好，装修好，服务好，生意就好得多，一个月赚得比其他地方一年还多，生意好得我都不想回家过年了，但赚钱虽然重要，乡情亲情更难忘。这几年村里按照村庄秀美、环境优美、生活甜美、社会和美的目标，规划建设美丽乡村，为了让留守童叟有地方走走看看，队里投资34万元在山上茂林翠竹间修建一条1086米的登山步道，为了方便村民洗衣、洗菜，村里修渠把洁净的山涧水引到村里居民家门前，还在有的地段盖了风雨亭，妇女洗衣服不怕风雨，衣服还可集中晾晒，使村容村貌更整洁。村里还根据村民的意愿把原来村头的老桥改建成美丽的廊桥，取名“龙凤桥”，喻意出外做小吃的男女“龙飞凤舞，龙凤呈祥”。年初一那天，全村男女老少在龙凤桥上聚会，欢声笑语，喜气洋洋。俞邦村干部群众有钱了不忘祖先和传统，修缮古居民宅，修建了沙县小吃文化馆、夏茂农耕文化馆等。展品丰富精彩，有皇帝赐额“忠烈流芳”，有“忠臣俞肇，未受生前之奖，宜沾身后之荣”的皇帝诏书。有农耕犁耙、刨烟工具和做小吃的擀面杖，锤打扁肉的木锤等。宣传优秀的传统文化、红色文化和农耕文化等。俞邦村成为省级“美丽乡村”试点，现有许多游客来这里游廊桥、拜尚书、酌清泉、品小吃、赏牛宴、住帐篷、深呼吸……尽享生态之美、饮食之美、文化之美。

中午时分，红日当头，许多亲朋好友都来看望在汉口开小吃店的罗清姬、俞其检夫妇。我和妻子及凤珠妹妹、妹夫都是第一次到清姬家，清姬和小俞热情招待，又是倒茶，又是开饮料，又送糖果，又剥橘子，忙得不亦乐乎。四层新楼美丽洁净，中午四桌酒席就都摆在宽敞的客厅里。新年健康，恭喜发财的拜年声响彻华堂。

中午的酒席除传统的鸡鸭鱼肉外，还有一大盆鲍鱼。酒过三巡，穿红着绿、笑容满面的女主人清姬手持一大叠百元大钞，向大家拜年，从我这位舅公开始，给赴宴的男女老少，一人送上一张百元大钞，兴高采烈，潇洒大方，祝贺声、感谢声、笑声、掌声经久不息。我问清姬，花这么多钱干什么啊？清姬说：“高兴啊！有财大家发，有钱大家花，高兴啊。”

酒足饭饱，我准备回三明时，其检特地把我带到龙凤桥头的捐赠芳名榜前。其检指着芳名榜上村支书俞广清和村长俞和洁的名字说，他们一人都捐了一万元。其检说，这些年我们村经济发展快，村民富裕，美丽乡村建设好，全靠村两委的领导好和村干部带头好。舅公你是老记者，要帮我们宣传宣传他们。

初八是最小的外甥女张桂清在沙县城关世纪花园购买新房乔迁志禧，也邀我们参加。车到世纪花园，只见规划科学、楼院宽畅、草坪翠绿、喷泉飞珠、空气清新、环境优雅。桂清夫妇住8楼电梯房，房屋面积120多平方米，装修和家具不亚于三星级宾馆。客厅墙上挂着52寸大型液晶彩电。

午饭安排在沙县小吃城莲花园酒家。菜肴既有山珍又有海味，五香鸡腿、酱香鸭腿、手抓羊腿、烤猪手，质好量多，清蒸甲鱼、葱香鳜鱼、排骨鲍鱼等，应有尽有，白酒、红酒、葡萄酒、夏茂冬酒，正宗椰汁、王老吉饮料任客选用。

随着刘德华和李宇春新版恭喜发财歌声响起，张桂清和邓长明抱着一大捆百元大钞到我桌前开始拜年：我恭喜你发财，我恭喜你精彩，最好的请过来，不好的请走开，礼多人不怪。随着歌声给我们桌上每个人送上一张红彤彤百元大钞，我站起来，点了一下，餐厅里共摆了20张圆桌，每桌12人，座无虚席；桂清、邓长明一桌桌拜年过去，越拜越高兴，歌声越嘹亮，掌声越响亮，祝大家财运享通。大摇大摆，恭喜发财，活得更豪迈，礼多人不怪，恭喜你发财！恭喜你精彩！

桂香女儿罗丽榕，这几天一直跟着我采访，帮我拍照片，搜集资料。她笑着对我说，这就是“土豪”吧。我说能当“土豪”就好！

这个长发披肩，落落大方的外甥女，现在已是中国传媒大学南京新闻学院的大一学生，去年高考时她对我说，她想报考传媒大学，以后像我一样当个记者。我表示支持，在她努力下，如愿以偿。她拿出手机发了一组微信给我：是为电视剧《琅玡榜》的配音秀，情感真挚，神形俱佳，获师友点赞好评。

在餐桌上，我说：桂香、清姬、桂清为我们家族经济上翻身做了贡献，令我敬佩、高兴！下一代罗丽榕等将为改变家族的文化结构做贡献，我感到更欣慰。

我话未讲完，一个童声响起：“舅公，还有我哩，我去年得了双百。”原来是清姬的女儿，念小学一年级的吴羽馨，虽然父母都到外面做小吃，她去年期考语文算术两科都得了100分。

“是的，羽馨确是好样的，是我们家族的模范和英雄，全家都为你骄傲，你就是我们家族的希望和未来！”我的讲话赢得热烈的掌声和欢笑。

农历十二晚上7时38分收到桂香的微信：我今天回山西了，今天天气好，车好开，已跑了1100多公里，还剩下360公里，预计晚上十二点多会到长治。

元宵节下午5点收到桂香视频聊天邀请，只见她身上绑着围裙，脸上满是汗水、疲惫的脸上挂着笑容，闪着泪光。“舅舅我的店铺已开业三天了，生意很好，请放心。”我哽咽着说：孩子，不要太累，出门在外，身体第一，安全第一……

（本文作者系三明日报原副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