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 培 泼
汤泉保健院,土木结构的两层小楼。屋顶黑瓦白灰,古朴稳重,给人信任感。白色的外墙,整洁安静。二楼外墙靠楼顶的空白处有一个醒目的红十字标识,标识下方的正中间,写着汤泉保健院5个大字,字为黑色,是十分独特的而又有明显特征的舒同体,没有落款,不知何人所书。字写得圆润肥厚,苍劲有力,很见功底,至今惊诧于时人文化修养的深厚,随便的一处题款都足于惊艳当下。
汤泉保健院尖尖的屋顶,大大的红十字,远远望去有些像是一座教堂。
我不知道,这所乡村医院诞生于何时?但她的年纪一定比我大,因为自我懂事开始,这座乡村医院就坐落在沂水村的街道上。街道是一个村庄最重要的部位,就像一个人的心脏,处在人体的中心。这也说明,当时政府对于医院这样机构的重视程度,要是换在现在,医院一定会选择建在偏远处,而不是村庄最繁华的地方。村里最繁华的地方,寸土寸金,那是一定要拿出来变卖的,怎么可能留着盖医院呢?事实也是如此,汤泉保健院早就在轰轰烈烈的新村规划建设中,轰然倒地,旧址上拔地而起的是私人的高楼大厦,如今作私人经营的乡村旅馆。汤泉保健院也被更名为汤泉卫生院,迁移到街道新村的公厕边上,从一所颇具规模的乡村卫生院,缩减成小诊所,甚至场所与设备,还不如一些大型的私人诊所齐全。
也许,有人一定会怀疑我的记忆能力,是不是时光倒记?养生、保健……这些名词,似乎是在改革开放几十年之后,才被泛滥使用的词汇,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生活依然十分艰辛的时期,保健对于普通人来说,确切点说更接近于奢侈。那么,一个小小的村级卫生院,她有什么资格叫保健院呢。然而,我极其地肯定,我的记忆力并没有问题,这个小小的村级卫生院的确就叫汤泉保健院。在建国初期,一个小小的村级卫生院被难得地命名为保健院,我们不得不佩服前人的智慧与远见,不得不钦佩前人的胸怀与格局。那时,他们就已经把保健提上了生活的日程。现在看来,我们在嘲笑前人的愚昧和短见时,不仅应该谨慎,更应该偶尔驻足,停下快速奔跑的脚步,回头审视和反思,盲目地快速发展,带来的自然生态环境的破坏,以及资源性超前消费带给我们的后遗症,让人与自然更加和谐的相处与发展,而不是一味地索取与掠夺。
汤泉保健院一楼是办公场所,中间一个过道,左右两边共有四间房,左边两间房,分别是中药房和西药房。
中药房的三面墙上站满了高大的柜子,每个柜子都由许多的小抽屉组成,抽屉里放着各种中药材,抽屉的外面,用一个方形的白色小纸片写着白术、首乌、人参、当归、地龙、黄精、麦冬、枸杞、霍香、蚕沙……等各色中药材的学名,整个药房弥漫着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咋看之下,这些中药学名大多高端大气上档次,其实也不过如此。譬如,地龙其实就是蚯蚓、蚕沙就是蚕的粪便而已。中药房里还有一个高高的柜台,柜台上摆放着一个小巧的小杆秤。杆秤有一个圆形的金铜色小秤盘和一个小小的秤铊,白色的象牙秤杆,镶着金色的秤星,十分可爱。柜台上还有一个用石头凿成的小药臼和一把小铡刀,它们是用来称量药量和捣切药材必不可少的工具。
西药房与中药房相比,相对简约一些,二个模式一样的乳白色柜子相对而立,柜子下部是用木板制成的推拉门,上部是用透明的玻璃做成的推拉门,里面摆满了各种小瓶子、小盒子,透明的小瓶子里装着白色、黄色、红色、绿色等各种颜色的药片和胶囊,有阿莫西林、扑感敏、四环素、维生素……盒子里大多装的是大瓶、小瓶的无色药水、有葡萄糖水、小柴胡、青霉素……一眼望去都是红红白白的瓶子与盒子,还有许多六味地黄丸、乌鸡白凤丸、霍香正气水之类的各种中成药。
右边两间房分别是医生的门诊兼收费室和注射室。门诊室里摆着两张办公室,墙上挂着二张人体穴位图,一个人形上,一条条经络,人体的各处穴位,都标注的一清二楚,对照挂图,你可找到自己身上相对应的穴位,什么涌泉穴、太阳穴、寸关穴、头维穴、发际穴 阳白穴…… 当然,听诊器和血压计,也是必不可少的器械。注射室的柜子里摆放着许多圆形的玻璃注射器、还有装在一个银白色的小盒子里的各种大小型号不同的注射针,一个用来消毒的酒精灯,还有许多的红药水、蓝药水,药用的手术刀、钳子、剪刀、缝合线……一个可躺可坐的乳白色的大板凳。墙上挂着毛主席手书的救死扶伤发扬人道的革命主义精神的标语。
其实,很长一段时间,汤泉保健院都是尤金水医生一家人在维持运转。尤医生是院长也是主治医生,不管是西医还是中医,是内科还是外科,甚至是妇科,只要有病,都是他一个人看。他的爱人负责计价、收费、抓药。女儿尤碧霞负责打针、挂瓶、清创、包扎伤口之类的护理工作。如果有外伤缝合之类的,还得尤医生亲自操劳,可以说,在汤泉保健院,尤医生就是一个全能型的医生,就没有他不会看的病。尤医生是闽南人,刚到汤泉时,还是一个刚刚成家的毛头小伙子。那时候,大家虽然穷,但都重感情。村民对医生敬重,不时会顺手给尤医生一家带上些地瓜、南瓜、蔬菜……尤医生对村民也好,遇到有急诊,不管是午休还是半夜,都会马上接诊。遇到特殊情况,尤医生有求必应,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严寒酷暑,背上急救箱立马就走,上门问诊送医,从不推脱。尤医生医术高超,医德好,不管是大病小病,经他一治基本都能解决。特别是早年农村服毒自杀的人多,这些人送到汤泉保健院,总被尤医生从阎王爷手里把命给抢回来。如果真有疑难杂症,他也不装高深,直接告知你不会治,让你上大医院去就诊,与村民之间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也深得乡民爱戴。
小病不出村,大病不出县。这是近年医改提出的工作目标。其实,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汤泉村已经提前几十年实现了这样的愿景,这当然是依赖于尤医生的治院有方和医术高明,那几年汤泉保健院发展很快,接诊的病人越来越多,规模也越来越大,效益也越来越好,医院扩建了7个住院病房,增加了14个住院床位,2个医生,3个护士。可惜的是,尤医生退休回城后,失去了这个顶梁柱,汤泉保健院就开始走下坡路。没有好医生,来看病的人自然就少了,没有病人,医院的效益就下来了。赚不到钱,人心也就散了。后来的几年,院里的医务人员走马灯式的换,许多人连名字村民都还不熟就走了。到了最后,保健院甚至靠出租门店过日子了。没有被病人需要的保健院,最终走向了类似于消亡的结局。整座保健院被连根拨起,随便在新村公侧边上找了二三间房子给安置了。
如今,在村中,有人问起汤泉保健院,许多年轻人一脸茫然,不知保健院为何物。但在上了年纪的村民心目中,老尤、尤金水、尤医生就是汤泉保健院。所以人们就早认定尤医生走了,汤泉保健院肯定也就完了。一个保健院因为一个医生而存在,一个医生的存在,成就了一个保健院,事实果然如此。这也值得深思,而乡民更加迫切地是期盼着有更多的尤医生能够到农村来,让以往的汤泉保健院重新复活。
(本文作者供职于中国移动三明分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