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战祖地魁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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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昌  政

 

魁城在闽中大田县的中部,是个有三千多人的村子。这里,四面环山,山势一律陡峭,人称如“旗”。空阔的洋面也有一山,其状浑圆,誉为“印”。更有“鼓”山、“牌”山之说,全都酷似。三鼓、四旗、金牌、玉印,人道是魁城风物的特别之处,连氏引以为豪。

走过村北的私塾古厝前,转个弯,看见一座素雅的祠堂。一渠清水哗啦啦迎面唱了过来,以为是引自远处的山垅,却不料,它就出在十几步外的祠堂里!正厅的右廊下便是出水口,长年不涸,流量可以充满碗口粗的管道。当地文友连占斗说,这泉真怪,久晴将雨,必先流出浊水,当水澄清,便下雨;久雨将睛,也必先出浑水,而后,水清,天睛。古人说井下有龙潜伏,故叫蛟龙井,祠堂因此得名龙井祠。前清拔贡范士林撰联称奇:

龙门千尺浪

井里万家烟

龙井祠是连氏的祖祠,重建于南宋宝佑二年(1254年)。唐文宗开成元年(836年),连氏始祖连总肇基于此时,仅有坂头一户陈姓为邻,村名“蓬屋”,属延平郡尤溪县管辖。连总,字广川,进士,封金紫光禄大夫,属正三品文官,善作赋,有《十二楼赋》为时人温庭筠所称道,连氏有一楹联:“羽衣得道/丽赋著名”,下联就是出自此典。连总之子连仲英,“登进士第,袭父职,官拜制置使”(《连氏族谱》),成为边疆的军事统帅。这位武官为纪念开基,便以年号“开成”作为村名。不料后因谐音,叫成了“魁城”,有连氏族谱为证:“开与魁声相近,成与城音相同,魁城之名始于此也”。这也好,毕竟让村有了城的气势,更何况,村子四周山高如墙,路陡成梯,原本就像一座城池。

1170多年来,许多连氏子弟从这个深山小村起步,沿着苍凉的古道走出山门,走上了政坛。龙井祠的厅堂里,写满了家族的荣耀,请允许我只举唐、宋的人杰为例,看看魁城往日的辉煌:

连罕,将军连仲英之子,官至六军都头,属唐代六军的统帅;

连可封,连罕之子,唐进士,官至录事参军,相当于副厅级别;

连胤(889-949年),连可封之孙。五代进士,闽忠懿王授银青光禄大夫,正三品文官。连胤生九子,连氏人丁由此兴旺。

连玠,连胤之孙,宋进士,任吏部侍郎,侍讲侍读,摄理文渊阁事。官居中央组织部副部长,按时给皇帝上课,还另兼职,可见当年有多显赫。时值北宋末年,他的三个儿子也令人称羡:连献臣,宋哲宗赐广文馆进士出身,登太学——宋代的最高学府;连鼎臣入太学,不当官;连正臣,进士,官至朝奉大夫,正五品文官。这就是魁城连氏的骄傲:连玠一门三进士。

站在龙井祠前放眼望去,只见青山环抱,眼前的一脉清泉顺着沟渠,游走在连片的稻田间。稻田那边,横有一溪,古时是弯弯曲曲的,适于泛舟,以供骚客把酒临风。如今依然水清,流缓,深沉,令人追思当年的盛况。溪在村东的山脚,与南来的小溪汇成了魁城溪,往东北的峡谷哗哗流去。登高寻望,只见一山放过一山拦,竟不知溪流去向。按俗话说,“水尾很密”,有风水先生赞之为“牛栏秀水”。

人杰地灵,曾经引得朱熹(1130-1200年)从文江溯溪而上,探访魁城。朱熹出生在尤溪,8岁去了闽北,一生游历四方,收徒授学,曾多次返回闽中故里。在明嘉靖十四年(1535年)之前,魁城还属尤溪三十六都的一个乡,再加上朱熹常去漳泉访友,魁城古道是路径之一,所以留连于此,多有题咏,其联“诵诗知国政,读易见天心”及横批“梅竹”,有人见过,撰文说:

“此联木制镀金,长1.3米,宽0.3米;横批长0.7米,宽0.35米,落款‘晦翁’二字,并有篆书章:‘朱子’,另一印不清。据《魁城村史》记载,此联原在魁城上洋坂头‘楼仔角’书馆厅堂上,民间年间书馆易主移建。对联板毁于‘文革’,今只存横批,字迹较模糊,唯‘晦翁’二字清晰可见”(刘小红《朱熹与福建客家祖地/四、朱子在大田魁城村的遗墨》)。

朱熹何年到魁城?这位作者考据之后认为,可能是第五、六次赴永春路经魁城之时,也就是朱熹55—56岁之际,即:淳熙十一年至十二年间(1184—1185年)。

朱熹题咏大约400年后—万历十九年(1591年),大田籍翰林院编修田一俊病逝于京城,晚明书画家董其昌(1555-1636年)尊崇他的才气、骨气、正气,“走数千里,护其丧归葬”(《明史"董其昌传》)。返京时,他沿着古道途经魁城,见地形不凡,山水奇异,便惊叹不已。此地文风鼎盛,人才辈出,他想必是听说过的,慨叹之余,相传也留有墨迹。在晚年的岁月里,他会听到一个天文学家的名字——连登岸(1594-1654),这个比他小了近40岁的魁城人,精研星象,名动一时,著有《天文志》,名入《福建通志》。

朱熹、董其昌两位先贤,或许曾落脚在南溪边的客栈?这里背靠小山岗,面对空阔的平地,屋后的林子斜挂夕阳,房前的溪声呼来月色,足以让人起幽思了。董先生可曾信步走上客栈背后的坡岭?在那上洋中央埔,有座古墓让人惊奇。墓主是连禄大,宋末遭遇离乱,不知所踪,元时突然回到魁城,成为慈孝祠的始祖。他的墓建在三亩水田的中央,墓体圆型,约六百平方米,形如罗经,称为罗经墓,后人呼作“明月沉江”。墓(准确地说,是坟)以棺椁悬空葬于平地之下,曾多次被盗。我来看时,远远只见田中隆然一岛,岛上三两株樟树挺拔,肃穆,宁静。

转过身,连占斗遥指山边的旧厝说,那是连战祖先的居所。当地相传,建厝时,地理先生说,门前台阶要分三年布设,可以步步高升。可是主人心急,一次就把台阶建成,结果,这一支连氏频繁外出,远走他乡开基。据连氏族人权威考证,宋代进士连正臣之孙小五、小六迁居漳平新桥镇白泉村,小六的后代连法进再迁长泰县江都村,其孙连佛保从江都移居龙溪步文乡的马崎村。明末,连兴位从马崎迁入台湾省台南的兵马营,此时距连总开基魁城约800年,其后裔(迁台第九代)连战先生,2008年3月为魁城连氏龙井祠题额志念。——连氏由山西上党郡入闽,连总经三山(福州)迁居大田县太华镇魁城村后,繁衍至今已40代了,子孙散播福建各地、广东、台湾等省及海外。

魁城人文景观丰富,虽是小村,却有私塾、书院多座,可见当年求学之风浓厚。在一座古厝前,我见到了石旗杆遗迹。那是家族的荣耀:子弟考取了功名或获得上了品位的官职,族人便在他家门前,竖起高高的石旗杆,题刻表彰,用以激励族亲后辈。历经浩劫后,旗杆损毁了,断落在围墙外,古道边,荒草中,默默见证着连氏曾经的辉煌。在这“旗杆厝”的正厅,有一副新时代的对联虽然残缺,但我读来,仍感豪迈:“且读诗且读书笔□□□□□□/休论性休论命文章有价自成名。”哦,自强不息吧,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当我从断折的旗杆侧旁走过时,不由得放轻了脚步,以此表达对古代书生的敬意。

在这古厝附近,便有一座明清时的书院。——不必惊讶,在魁城,我还见过据说是元代的建筑和天主教堂呢。书院已圮,堂屋见天,断垣残壁间,芳草萋萋,依稀可见“一庭雪”字样。这让我想起龙井祠下堂的题壁诗:

一踏寒山雪未消,

寻芳不惜醉琼瑶。

梅花昨夜将春色,

开到溪南第几桥?

又是雪!而在闽中,雪是不多见的。连献臣在为族谱作序时,这样描述:“山川秀丽,云蒸雾滃,若浮光状,常有群鹿聚伏其间。”在这个山间盆地,气候温和,而所见之山,险峻,峭拔,给人以冷峻、凌厉之感,雪未消而踏寒山,何其艰难!但是,为了“寻芳”,也就无所畏惧了,并且坚信,“梅花昨夜将春色”,因而急切而肯定地发问:“开到溪南第几桥?”——当然,这是写诗,骚客未必就真的去爬旗山、牌山,也许只是纯然以诗表达内心的向往、渴望、期盼。——以险境砥砺意志,以高洁之风脱去俗气,这,不正是庄子说的“澡雪”精神吗?

山川孕育性格,三鼓,四旗,金牌,玉印,以及龙井祠下的潜龙,魁城的风物有将风王气,能不促人奋进?魁城出耿介之臣,慷慨之士,不足为奇;魁城连氏保持前瞻的姿态,锐意进取,也不足为奇。“人文之盛,有自来矣”,来自祖训——连献臣说过,以“开成”年号作为村名,是“寓开基成业之意”。那么,每当提起、想起魁城,就会想到开成,想到开基成业,不由得不奋勇当先!

哎,“魁城”二字,像不像连氏的座右铭?

5月11日上午同游闽中魁城者:作家颜良重、诗人连占斗、编辑吴爱农。

2008.5.24

 

昌政又记:

听诗人连占斗及记者张知松说,5月25日上午,在魁城举行“大田魁城龙井祠修建落成庆典暨中国国民党荣誉主席为龙井祠题额揭匾仪式”,福建连氏代表、本地连氏宗亲及各级领导100多人参加。期间,连氏宗亲拜谒了连总、连胤墓,探讨修缮事宜。

 

(作者系原三明日报副总编辑、著名诗人,于2019年12月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