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书清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国际局势错综复杂，中苏关系高度紧张的背景下，全国各地掀起了一场群众性构筑防空工事的热潮，一大批人防工程相继建成。

当时，中国正处于“文革”时期，全国各族人民积极响应毛主席“备战备荒为人民”“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号召，人们的革命热情高，保家卫国的决心强，工作干劲大。那时，到处都可以看到气壮山河的标语口号：“七亿人民七亿兵，万里江山万里营！”“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打败美帝国主义及其一切走狗！”等。

当时，三明每个单位都组织人员修建了防空洞。虽然达不到像电影《地道战》里面高传宝所说的：“家家有地道，处处是洞口”的境地，却也是“处处建设防空洞、人人准备打大仗”。在上级的具体部署下，各单位雷厉风行，抽调工作表现好的、家庭出身好的基干民兵组成挖防空洞的队伍，由各单位革命领导干部带队。

我也有幸偶尔“替工”，参与了市建委系统和市商业局系统的人防工程建设。

组  织

1970年，市建委系统的防空洞建设任务，由建委统一设计，再分配下属各单位修建。我母亲所在单位是三明市第二建筑公司第一工程队（当时称为三明市建筑社一社），单位所在住址位于现在三元区城关一元路和江滨路交叉处，处于现在中山公园跨街天桥旁边。当时单位所建设的防空洞地址在现在的三元区新市南路“山水御园”住宅区附近。由于三明市第二建筑公司本身就是建筑施工单位，不需要向外单位借调专业施工人才，由本单位各个施工班组抽派人员组织施工。人防设施施工人员是这样配备的：每个工班两组人，每组人员是1个师傅、2个小工（通称普工）。采用轮班方式，第一班次从上午7点整到上午10点钟，第二班次从上午10点钟整到下午3点钟，下午3点钟，第一班的人再回来接班，到傍晚6点钟下班。一个星期以后在自行调换过来。下班前，师傅要检查工程质量，普工要检查工具、板车是否有损坏，如有损坏要及时送回单位修理，还有建筑材料例如钢筋、被覆（浇灌混凝土）防空洞的木质拱架和模板以及砂石、水泥的存储情况，统一汇总给带班师傅。晚上，带班师傅汇报一天的工作情况，包括进度、地下土石层的结构、需哪些材料等。

那时候很少有休息天，基本都是满勤。我母亲是普工二级，每月工资37.5元，没有任何奖金，休息1天就要扣1.25元。那时候我已经下乡当知青了，每个月请假回家1-2天，“替工”参加我母亲单位的人防建设。

掘  进

挖防空洞的第一道工序是掘进，挖出防空洞内的泥土，那时候没有机械化或者半机械化的设备，全靠人工用铁镐、铁锹、板车、土箕一寸一寸挖出来。

先挖掘主干道，开始主干道标准是浇灌混凝土后宽1.2米，后来标准提高了，要求浇灌混凝土后主干道的正中拱顶高度2.2米、宽度1.9米，主干道高度要挖到高2.5米、宽度2.3米。普通过道部分浇筑混凝土后高1.8米、宽1.5米了，要挖到高度2.1米、宽度1.9米左右。

我顶替我母亲做的依然是普工的工作。我所参加的这一组，1位师傅、两位小工（普工）。师傅负责查看图纸、对准坐标，避免在挖洞掘进时出现偏差；当时都是人工掘进，靠洋镐、铁锹、铁铲等工具一锹一铲的挖掘前进，在需要拐弯或者需要挖掘分支洞口的时候，师傅会在防空洞的土墙壁上用洋镐先挖掘出一个轮廓，大家再轮流按照要求挖掘。有时遇到半风化的石块，人工实在无法掘进了，就需要申请炸药进行爆破。我曾经遇到过两次，无线电一厂附近（现“山水御园”住宅区）的这座山，表层泥土坚硬，里层半风化岩多。有一次需要爆破半风化岩层，师傅带领我们手握钢钎向地下撞击，用特制钢钎撞击风化岩，先撞出深度10厘米左右的洞，开始向孔洞里灌水，紧接着再使用破布绑着的铁钩子不断地把孔洞里面的碎土渣子清洗出来，一般根据风化土层的厚度，把孔洞深度挖至30至50厘米，就可以装填炸药了，使用一枚雷管和半截炸药，经过轻微爆破以后，再使用钢钎、洋镐继续掘进（为避免影响到已经浇筑好混凝土的防空洞受到爆破时的冲击，所以规定只能使用半截炸药）。

为什么在防空洞里没有使用大锤打击钢钎的办法呢。原因有二，第一、半风化岩层硬度不及花岗岩，如若使用大锤敲击会被岩层夹住钢钎反而快不了；第二，使用大锤敲击钢钎需要有足够的空间和高度，防空洞内是无法使用大锤敲打钢钎的。

为了保证防空洞里的空气流通，每一工段都配有一台简易的用马达带动的排气扇，几个带有护罩可移动的施工电灯，掘进一阵子以后，看看地上的泥土石块够装一板车了，就开始装车，高高装满板车以后，就由两个人将泥土石块拉到洞外倾倒，填满了很深的一条山沟。

浇  灌

第二道工序就是浇灌地面的混凝土。每阶段挖到四到五米长，为防止防空洞地面坍塌，就要先铺地板的水泥。浇灌混凝土时，师傅先在挖平的地面上划出中轴线，牵好线做好标记，按照标记，先在地面上铺设五厘米的混凝土，粗粗抹平就可以了，不需要仔细抹光。

第三道工序是绑扎防空洞墙面的钢筋，按照设计的钢材型号，把加工好的钢筋绑扎。在浇灌好水泥的地面上绑扎钢筋，按照10厘米长、10厘米宽的比例将钢筋捆扎到1.2米左右高度，由两个人将捆扎好的钢筋扶起来靠在墙壁上，再由一个人站在板车或者空油桶上继续把钢筋绑到预定高度。然后用模撑将绑扎好的整片钢筋临时固定在墙面上。接着再捆扎另一面墙的钢筋，经过技术员验收合格后进入下一道工序。

第四道工序装防空洞的模板。装模板时，先在水泥地面上左右两边各放一根宽度6厘米、厚度10厘米的松木条在地面上，算好尺寸将这两根木条固定好，将来模板拆掉后就是防空洞的排水沟了。紧接着安装墙面模板，按照“两米三架”的规定，在2米宽的尺寸内等距离立起三根模撑，再将模板钉在模撑上。在模板上需要按照一定距离钉上一些小木块，作为将来牵引电线之用；如果需要在混凝土墙壁上预留孔洞，这个时候也要在安装模板时预先算好距离，安上用模板钉的小盒子；紧接着要在两边墙的模板上按照比例钉上一些小圆木，直径大约6-8厘米，将来这些小圆木腐烂后就形成了墙面上的排水孔。接下来是将两边的模板竖起来，在竖立模板时要注意确保绑扎好的钢筋竖立在模板与防空洞壁上的距离，有时候要用小木条将成片的钢筋固定好，接下来就可以开始浇灌防空洞墙壁上的混凝土。按照4：3：2的施工顺序，就是在4米长的防空洞巷道地板上铺水泥、3米长的防空洞墙面倒水泥，同时要预留30厘米的钢筋接头、两米长的防空洞顶被覆水泥时也要预留30厘米的钢筋接头。防空洞的墙壁倒好水泥以后，下一道工序就要开始安装防空洞顶的模板和钢筋了，这两项工序是交替进行的。按照“两米三架”的算法把第一和第二个拱架算好距离竖在直立的模撑上，紧接着钉好模板，随后就顺手装上钢筋。在拱架的顶上要按照一定的距离钉上一些小的木块，在防空洞正中央的顶上也要按照一定距离钉上特制的小木块，以供将来安装电灯时使用。2米长的防空洞顶模板是分二次安装上去使用的。

第五道工序是浇灌防空洞顶的混凝土。这是整个防空洞施工程序中最艰苦的一道工序。被覆（浇灌混凝土）防空洞顶，成了关键和难题。因为防空洞顶建筑得好不好，关系到防空洞使用时安不安全，万一出现塌方等问题，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大家都知道这浅显的道理。

首先是相邻的两个班组的人都要到齐，两个施工小组的人有6个，再加上现场的技术员共有七个人，有时单位分管领导也会到现场帮忙。在准备阶段，几个小工先把堆放在防空洞门口前的沙子、小石子（砾石）和水泥用小斗车或者用土箕搬运进防空洞里，放在搅拌水泥的钢板旁边，被覆防空洞顶的水泥得连续不断的工作，中间不得停顿，避免粘和性不好。

检查拱架、模板是否牢靠以后，技术员要上到站脚架上拿着工作灯、伸头检查防空洞顶的钢筋是否按照设计要求捆扎合格。检查合格后，技术员认真签字确认，文件送回单位存档。接下来开始浇灌防空洞顶的水泥、先在防空洞墙两边用4乘6厘米的方木条搭起1.2米高度的临时工作台，临时工作台的宽度80-90厘米，长度正好足够顶在防空洞两边的墙壁上。在临时工作台上放上1米见方的钢板，用来盛放搅拌好的水泥浆，工作台上靠墙边的地方用畚箕装着一些片石，片石是用来浇灌混凝土时做填充料的。浇灌第一拱架水泥浆时拱架正中央的钢筋只捆扎90厘米长，宽度60厘米左右。开始浇灌防空洞顶水泥浆了，临时工作台上左右两边各站着一个师傅和一个小工；师傅如果是用左手比较习惯，就站在工作台的右边，反之就反方向站立。工作台下的小工将用铁铲或者畚箕把搅拌好的水泥浆堆放在工作台上的钢板上，钢板上的水泥浆堆到到一定的量时，工作台上的小工还要用铁铲再搅拌一遍，以保证水泥浆的质量。紧接着师傅手持40厘米长的短柄铁铲铲起水泥浆对准防空洞顶用力甩进去，尽量让水泥浆充满防空洞顶。水泥浆甩到三包的数量后，这时候师傅就要手持工作灯，手伸进防空洞顶20多厘米的高度，仔细检查水泥浆是否分布均匀。接着就要求小工用手中的钢条捣鼓水泥浆使其密实，预防形成空鼓造成空洞，还要从预留钢筋缺口处伸手进去，适量的填充一些片石，做得仔细，检查得认真，如此循环往复。在临时工作台上的师傅和小工是很辛苦的，他在甩水泥的时候只能半蹲半跪，一只脚跪着、一只脚蹲着，就是说后面的脚在甩水泥的时候要用力、一只脚跪着就只能这么高，因为如果人站在地面上甩水泥甩不了多远，也甩不准，还看不到作面业上的情况。

在第一个拱架和第二个拱架的水泥浇灌好以后。紧接着就要用片石把水泥浆先堆好、顶住，避免水泥浆漏出来、流下来。紧接着就要将第三个拱架精准的安装在模撑上去，在第二个拱架预留的位置钉上模板的一头，模板的另一头就钉在后面第三个拱架上。再把一米的模板安装上去，其实这样做比较笨的，但是因为当时有要求一次要浇灌水泥浆两米，所以要这样辛苦。后来就改成一次就只有浇灌水泥浆一米了，这样子就比较轻松一点，进度反而更快。这样施工一次就安装两个拱架，拱架和模板安装好以后，赶紧布好钢筋，把钢筋捆扎好，接下来继续在甩水泥浆。两米长度的防空洞顶要浇灌一吨多的水泥。

改   变

后来听说改变了施工方法，就是浇灌一次混凝土安装一次拱架，钉一次模板，捆扎一次钢筋。浇灌好全部水泥浆以后，师傅或者小工还要用一根4乘4厘米的木条在浇灌好的混凝土上面磨蹭出一条小沟出来，作为养护防空洞顶混凝土时使用的。然后从第二天开始，就把橡皮管一头接到自来水龙头上，另一头插在洞顶那个小水沟里面，每次浇水半个多小时，一天浇三次，早上上班的时候，中午下班前，晚上下班的前各浇一次，以养护水泥。防空洞顶的水泥要养护1星期左右。接着就可以拆模板了。在拆模板以前的前一天安排时间再铺一层地面水泥，把水泥和那个片石填在一起刚刚好是放在地上的那根木条的高度。10厘米厚的地面一般混凝土只铺到8厘米，到时候还要修整，还要在再铺上2厘米水泥的，水泥浇灌好第八天时间就可以拆卸模板了。拆卸模板时，先把拱架拆卸下来，然后再拆卸模撑和模板，再反复使用。如果有损坏的，就送回单位里的木工车间修补。直铺卧在地上的两根木条直接撬起来就行，形成了防空洞内的排水沟。后来防空洞里的模板、模撑和拱架又增加了两套，浇灌好的混凝土养护的时间加长了，又不会影响工程进度。

做国防工程，大家都尽心尽力，丝毫不敢马虎。建设这些防空洞的工人们是非常辛苦的，在我替我母亲的日子里，我也充当了几次“师傅”浇灌防空洞顶的水泥浆，这项工作的工作量是很大的，师傅更辛苦的。可以说三明市的人防工程是每一个参加建设的师傅工人们用血汗换来的。

我所知道的三明市的防空洞就是这样修建起来的。三明市区的防空洞从挖好的那天起，由于长期没有战争，基本没有什么人进去，大都长期闲置着。防空洞冬暖夏凉，非常适合香蕉存放，许多贩卖香蕉的经销商都租防空洞存放香蕉，有些防空洞成为香蕉存放地。

仅在此向当年参加三明市人防建设的所有师傅工人们致以崇高的敬意！

（本文作者系市政协文史研究员、三元区民歌协会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