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郑建光

中国革命不少重要事件，都是发轫于校园。庄征、廖怀玉、廖逢卜等人都是从校园走向隐蔽战线，走向革命的道路。廖怀玉没有想到，创建尤德永工委的重任落在她的肩上。从庄征在闽江边那个破旧码头上约见她的那一刻，到踏上征程，她愈加清晰地意识到，这是一个共产党员必须承担的使命。廖怀玉于1921年7月出生在尤溪县竹峰村，七岁入私塾，十六岁考入尤溪初级中学，初中毕业后来到福州读高中。她就是在此期间，通过同学接触到延安寄来的进步书刊，深受影响。1943年，高中毕业后考入福建学院法律系，那年她二十二岁，便开始参加学院地下党组织的各种进步活动，两年后加入中国共产党。次年，当选学院妇女会主席，不幸的是同年夏天被特务机关列入黑名单，被迫中断学业。虽然遇到挫折，但她对革命事业并没有失去信心，经党组织介绍，转移到中共闽侯县委机关工作。庄征任闽江工委书记时领导成立了闽侯县委，他对廖怀玉的情况比较了解，也比较信任，因此将创建尤德永工委的任务交给了她。

庄征只比廖怀玉大三岁，但已经是一位富有斗争经验的老党员，他早在建瓯培汉中学读书时加入中共党组织，参加革命活动。为了加强党对城市工作的领导，福建省委在抗战爆发后派人前往南平开展工作，把南平特别支部改为南平工委，庄征任青年部长；后来，南平工委又改为闽江工委、闽江特委，庄征任宣传部长。为了适应新的斗争形势，省委召集福州地区党的积极分子秘密开会，于1945年8月正式恢复中共闽江工委，庄征任闽江工委书记，负责领导闽江区域的革命斗争。革命武装力量在内战阴云笼罩中顽强地发展壮大，福建革命工作的重心已从闽西北、闽北向闽中、闽东、闽南等地区蓬勃发展。根据这一新的形势，1946年底中共福建省委改为中共闽浙赣区党委，并以原闽江工委为基础成立城市工作部（简称城工部），庄征任区党委委员、城市工作部部长。廖怀玉十分敬佩这位年轻的城工部长，曾经听说他在江西铅山县河口地区任政治交通员期间，与妻子杨瑞玉忙于收集军事情报，由于当地气候寒冷，深夜回家时发现两个月的婴儿竟然被冻死。这就是严酷的地下工作，单靠勇气和胆量肯定不够，还需要信仰的力量。人们对生活不至于失望，就是因为有像庄征这样的人，用青春和生命把黑暗阻挡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廖怀玉老家是国民党军第五十二师的发源地，是这支军队首领卢兴邦、卢兴荣兄弟的老巢，虽然此时革命形势发生了重大变化，但深入到顽固势力盘踞的核心地带开展工作，极具挑战性。廖怀玉毫不畏惧，毅然接受组织的安排，于1947年3月与同村青年、城工部学校工作委员会交通员廖逢卜回到家乡。廖逢卜比廖怀玉小七岁，刚刚十九岁。他于1941年秋从尤溪初级中学初中毕业后，考入福建学院附中。由于国民党当局不顾全国人民要求和平的呼声，发动内战，让他对国民党彻底失望，萌生了革命斗争思想，加入中国共产党。廖逢卜任城工部学委交通员期间，常常往返于福州各个学校之间传送文件，机智灵活的表现为庄征所赏识，因此派他配合廖怀玉工作。

廖怀玉的弟弟廖光国受她影响，于1945年加入地下党，在村里任小学校长，为她回家乡工作创造了便利条件。她以在竹峰小学办夜校为掩护，建立活动据点，培养骨干分子。他们回尤溪才一个多月，就把县政府社会科长吴济人争取过来，吸纳为中共党员，在敌人内部布下眼线。不久后在竹峰村秘密召开党员会议，宣布成立中共尤德永工委。尤德永工委隶属于闽浙赣区党委城工部，工委机关设在竹峰小学，廖怀玉任工委书记。工委主要成员陈孝廉负责尤溪工作、廖逢卜负责德化工作、廖光国负责永泰工作、吴济人负责情报工作……尤德永工委成立之初，困难重重，工作难以开展。由于黄国璋游击队此时被敌军围困于戴云山，廖逢卜到德化后无法与他们取得联系；廖光国去永泰与戴云山游击队接头，也没有成功……开局不利，廖怀玉决定立足尤溪，尤、德、永三县工作实际上只能围绕尤溪一个县开展。工委首先在尤溪县境内建立了三个联络站——竹峰廖家驹商店、县城水东东南小学、县城水南黄阿竹商店，各联络站培养了一批热心革命的积极分子。廖家驹是一位富有血性的热心青年，不仅给廖怀玉通风报信，还在物资上大力支持尤德永工委；水东东南小学教师吴顿兴，负责与打入县保安警察中队的地下党员联系；黄阿竹主要任务是接送地下工作者。

竹峰村以盛产毛竹闻名全县，有大大小小数十家造纸作坊，老百姓特别能吃苦。他们白天上山砍竹劈青，晚上到竹峰小学夜校学习。人勤春来早，这一年燕子也特别早回到竹峰村。先是发现斜风细雨中一两双翅膀舞动，几天后便听到校舍屋檐下燕语呢喃，放眼望去全是它们衔泥筑巢的忙碌身影了。廖怀玉也闲不住，晚上在夜校讲授文化知识，宣传革命道理；白天深入竹山和纸厂，向工人分析受厂主盘剥的原因，号召大家团结起来，争取合法利益。她很快便受到家乡群众的欢迎，学员从三四十人发展到七八十人。在地下工作者的引导下，工人运动中涌现出一批积极分子。尤德永工委通过他们发动竹峰村周边十几个村庄，共七家造纸作坊七十多名工人，举行罢工。厂主被迫减轻工人劳动强度，提高工资，使劳动人民增强了革命信心。廖怀玉准备以此为基础，发展革命武装力量。她发动工人罢工的同时，以开明厂主廖鸿声为政治攻心重点，通过他动员其他厂主，支持革命活动。

这些举动引起了尤溪县当局的警觉。国民党在尤溪的力量十分强大，既有县参议长洪钟元培植的党羽覆盖全县，又有卢兴邦旧部势力遍布各地。县党部书记长张河京资格虽浅，也发展了一批心腹干将。他听说廖怀玉曾经就读于尤溪初级中学，决定请詹启元校长帮助，让他找到一个对付她的好办法。这天他与平时一样手执文明杖，身着灰色中山装，左胸袋上方别着一枚国民党党徽，温文尔雅地走进校长室。詹启元上下打量了半天，目光停留在他锃亮的皮鞋上，忍不住笑道：“张书记长可真是代表党国的形象啊。”张河京见他说风凉话，严肃道：“有正经事找你。”詹启元依然用吊儿郎当的腔调说：“我不过是个挂名的县党部执行委员，你有要事应当与詹维新商量呀。”詹启元这样讲话并无不妥，因为詹维新是县党部副书记。张河京自任党部书记长以来，身边也笼络了一些人：比如卢兴荣儿子是县党部执行委员，卢兴明儿子是县党部监察委员……张河京特别看重詹启元校长，是冲着他的另外一个身份——尤溪三青团干事长。

“大胆共党廖怀玉前几天潜入县城，保安警察中队实行全城搜捕，居然被她逃脱了。你说说这个女人的情况，难道有三头六臂？”

詹启元假装在脑海里极力搜索旧日影像，晃着脑袋缓缓道：“知我者希，则我者贵，是以圣人被褐怀玉。匿宝藏怀，不以示人也。想不到，想不到啊！”张河京对他那一套极不耐烦：“你摇什么头，不要之乎者也了，快说说她的情况。”他哪知道廖怀玉其实是在詹启元安排下逃脱的，急有何用？那天廖怀玉到县城不久就得到东南小学教师吴顿兴的情报，提醒她小心，已经被保安中队盯上了。她偷偷找到同学詹翠英——卢兴邦部下詹化南的女儿，暂时躲在升平坊后新街詹家。詹化南挂着县参议员头衔，前年过完花甲寿庆后赋闲在家。他对女儿的同学深表同情，由于后来风声越来越紧，担心廖怀玉再待在家里会出大事，请詹启元帮忙，他特别强调道：“廖怀玉是我女儿的同学，绝对不能出差错，否则，我家姑娘饶不了我这把老骨头。”詹化南曾经是尤溪初级中学第二任校长，詹启元不仅是他的继任者，又是同乡，自然不敢推脱，二话没说就把事情应承下来。第二天，廖怀玉化妆成教员，混在去城郊实行社会实践活动的师生队伍里，安全离开。张河京见他不动声色，再次催促：“快说说。”詹启元对他无可奈何地摊一摊双手，仍然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徐不疾道：“廖怀玉出生于竹峰村一个富裕家庭，学习用功，成绩优异，想不到她竟然走到另一条道上去，可惜了，可惜了。”

张河京得不到任何有用信息，失望地回到县党部。他与县长姚慈仁、参议长洪钟元分析后认为，竹峰闹罢工与廖光国有很大关系，只要抓住此人牛鼻子，一切都能迎刃而解。经初步调查证实，竹峰小学每年有三百担田租收入，除了教员工资和办公经费开支，盈余很多。从各方面迹象显示，富余部分钱粮，可能用于支持共党活动。洪钟元说应将竹峰小学一分为二，限制廖校长独揽财权，断掉经费，那些个小蚂蚱没有了动力，就蹦不高了！廖怀玉得到这一情报后，一方面派人做县里头面人物的工作，一方面发动一百多人签名上书反对分校。此举虽然保住了竹峰小学，但也进一步引起当局的警惕——一个在乡村办夜校的女子，居然鼓动群众向政府请愿，必有来头！洪钟元断定廖家兄妹不是简单的教书匠，他说把廖校长抓起来审问，搞清楚后台老板是谁，不能再容许这帮人胡闹了。

1947年6月下旬，廖光国与表侄、东山小学教师蔡宜聚等人，参加在县城举办的暑假教师培训班，住在大兴客栈。培训临近结束的那天中午，他见客房里没有其他人，得意地对蔡宜聚谈起在竹峰的革命活动，绘声绘色描述与富人做斗争紧张而刺激的场面。他握紧拳头说，只要我们拳头够大，手腕够硬，就能从他们身上榨出油来。蔡宜聚看到表叔眉飞色舞的样子，深受鼓舞地说，有钱人更怕死，欺软怕硬。廖光国点头赞同道：“对，正是这样，已经有几家大户为我们夜校提供经费了。”蔡宜聚奇怪地问，夜校花得了多少钱？廖光国向他详细解释说，工委没有经费，要靠自筹，花钱的地方很多。这时全国军事形势发生了重大转变，即便是反动势力盘踞的尤溪县，也有越来越多的青年倾向革命，廖光国趁机怂恿他：“我们一起干，教书能有什么出息，你在东山小学秘密建立一个联络站，为工委以后的工作提供方便。”廖光国又向他宣布了几条工委纪律，两人下楼去吃饭。路上，东南小学吴顿兴老师截住他俩，把廖光国拉到一旁，着急地说黑狗子准备抓捕你，赶紧逃吧。他顾不上吃饭，空着肚子狂奔出城，逃回竹峰后，撤销校长职务的文件紧随其后下达，县政府派傅荣接替了他的职务。傅荣是洪钟元一手栽培的中统特务，十分狡猾，表面热情厚道，刚上任校长就与老百姓打成一片，不论与老人还是妇女，都能交心。他把腿插进竹峰，无疑给永德尤工委制造了很大麻烦。

自从廖怀玉到尤溪工作，城工部与尤德永工委之间联系顺畅，偏偏在林立被捕的关键时刻，消息中断。城工部6月底就给廖怀玉去信：“闽东工委书记林立同志在霞浦被捕，敌人从林立身上，搜出你以黄阿竹商店为通讯处寄出的信件，请你马上回福州，以防不测。”信寄出已两个月左右，犹如石沉大海，庄征担心可能发生意外变故。廖怀玉为什么没有及时回福州也没有回信，因为她认为与林立没有过多联系，如今想不起信件内容，那封已记不清楚详细内容的通信，不会对她构成太大的威胁。好不容易回家乡开展工作，刚刚有点眉目就放弃，心里头一百个不情愿。廖怀玉下决心像庄征那样，要把黑暗阻挡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要让老百姓觉得有奔头。在隐蔽战线工作的同志，都必须具备这样的赤胆忠心。她得到林立被捕消息后，当机立断撤销水南黄阿竹商店联络站，决定只有在万不得已时，与黄阿竹家人联系。同时，准备转移工作重心，组织游击斗争。廖怀玉想把下一步事情安排妥当后，再回福州向庄征汇报工作。1947年7月初，她来到刚刚开辟不久的东山小学据点，通过表侄蔡宜聚与东华小学陈琦取得联系，建立东华小学联络站。廖怀玉热爱家乡的一草一木，山高林密易于隐蔽，群众基础也不错，对开展革命工作充满信心。计划以东山为中心，把南阳、东山、东华、西华连成一片，有利于开展革命活动，并准备将尤德永工委移驻这一带。

傅荣的鼻子极其灵敏，马上把情报送给洪钟元。廖怀玉知道在隐蔽战线工作，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但她在学生时代就参加革命工作，经验丰富，回家乡没多久建立的情报网络，此时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东南小学吴顿兴从保安中队内部得到消息，敌人准备开赴东山，他连夜通知蔡宜聚安排廖怀玉转移。蔡宜聚以收租的名义，把廖怀玉护送到埔宁村，藏匿在佃户家中。而后，廖怀玉取道尤溪汤川吴岭头，与同学张克云取得联系。廖怀玉父亲廖正财与汤川头面人物、张克云的岳父吴冠三都是富室，素有交情，长辈关照子侄，本是人之常情。她摆脱掉敌人追踪来到吴岭头，获得了倦鸟归巢般的温暖。她小时候随父亲到过吴冠三家，与他的女婿恰巧又是同学，因此更加亲切。廖怀玉向他们翁婿俩分析了当前形势，请吴冠三出面支持地下党工作。

廖怀玉刚刚撤到埔宁村时，县党部书记长张河京带领另一路人马，扑到竹峰村，包围了她和廖逢卜的家，翻箱倒柜，闹得鸡犬不宁。廖逢卜母亲见他们气急败坏的样子，从厨房端出一大陶钵鱼腥草、夏枯草、淡竹叶熬制的凉茶，向张河京哀求道：“火大伤肝，气大伤肺，子女大了不由娘。你们也是当差的，不要为难我这个老太婆了，来来来，大家喝一碗凉茶压一压火气。”这伙人抓不到人，也搜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只好作罢。张河京摆出一张冷得像十一月初霜一样的脸孔，对老太婆说：“你知道孩子犯上作乱该当何罪吗，家长也难脱干系。今天先放过你，一有消息马上向政府汇报。”廖光国因为张书记长抓不到他的把柄，也挺起腰杆子据理力争。其实，张河京也不知道傅荣是中统特务，简单认为强行踢开廖校长取而代之，是洪钟元为了培植自己势力做出的安排，因此不太卖力。廖怀玉断定敌人这次抓捕行动，是由于傅荣在背后捣鬼，决定暂时不离开尤溪，设法拔掉这颗危险钉子后再去福州。新学期开学时，廖光国揪住了傅荣的辫子，通过当地开明绅士和群众，将他以“强奸妇女”的罪名告上县政府。廖怀玉在吴岭乡住了近两个月，看到把中统特务傅荣赶出竹峰村，松了一口气。吴冠三很同情廖怀玉的遭遇，劝她不要冒险闹革命，弄不好廖家的财产会败在她手里。廖怀玉面对风雨如晦的社会，又身陷反动派的追捕，依然无怨无悔，对党忠心耿耿。她说这个世界只要还有人吃不饱穿不暖，就有人闹革命。吴冠三看得出眼前是一个胸怀大义的女子，不愧廖正财给她取名“怀玉”。他自言自语道，正财兄，你我都老喽，社会要靠怀玉这一代年轻人去推动了。他想既然说服不了她，干脆做个顺水人情，推荐香湖乡长赖天济协助她工作。他说赖乡长很有正义感，在抗战时期开仓济困，被国民党当局关押了三年，在群众中具有较高威望。最近洪钟元笼络赖天济，准备让他担任县保安队的小队长，你可以充分发挥他的作用。第二天，廖怀玉在吴冠三陪同下，去香湖拜访赖天济。她原以为赖天济是一位年高的乡绅，及至见面发现比吴冠三年龄小许多，一问才知道赖天济比她仅仅大十一岁，勉强算是同辈人。廖怀玉称他赖大哥，说话也比较随便，叫他一定要认清形势，为群众多做一些好事。赖天济因为被当地反动头子陈阿忠恶意中伤入狱，早就想出这口恶气，他说只要帮他除掉陈阿忠这条狗，干什么都行！廖怀玉提醒他说，要注意斗争策略。赖天济有机会打入敌人内部，并掌握一个小队武装，对开展革命活动十分有利。但她也看得出来对方报仇心切，有点犹豫，绕了一个弯子说，谢谢你对我的信任，待我向上级请示后，再做安排。

拔掉傅荣这颗钉子后，廖怀玉才放心去福州，那时已经是9月12日，再也见不到庄征了。交通员陈清先告诉她庄征背叛革命，已经被处决。她像被突然浇了一瓢冷水，从头顶凉到脚底，打摆子一般两片嘴唇不停哆嗦，庄征叛变，这怎么可能？心里打了一百个问号。交通员说，你见了城工部新任部长李铁就知道了。

廖怀玉听完李铁对事件的简单通报后，带着疑问到永泰官烈向曾镜冰书记递交《尤溪开展对敌斗争小结》，并汇报和请示有关工作问题。曾镜冰对派赖天济等人打入国民党内部的建议表示赞同，他说革命形势刚刚好转，但面临的复杂性前所未有，尤其是城市工作。我们正着手成立闽永尤中心县委，准备任命林汝楠为中心县委书记、陈世明和你为中心县委委员。组织决定由你继续负责尤溪方面工作，在时机成熟的时候成立尤溪县委，进而夺取政权。1947年11月，中共闽浙赣区党委改称闽浙赣省委。廖怀玉带着省委《关于发动三十路游击运动指示》和《坚决执行部队地方化》等文件，从福州返程。途经吴岭乡时再次到吴冠三家，并约见赖天济，重申党的政策。他们二人虽然同情共产党，但对投身革命顾虑重重。廖怀玉做了耐心细致的工作，一一解答他们提出的问题，化解对方心中疑虑。廖怀玉获得了吴冠三等乡绅的支持，顺利在吴岭乡车门坑自然村林家大厝，正式建立地下联络站。这个村只有林姓一户人家，极其隐蔽，做为地下党往来福州和尤溪之间的中转站，十分适宜。廖怀玉随后又向赖天济传达省委的意见，重申在县保安中队工作必须坚持的原则，晓以利害，约法三章。赖天济以民间古老的方式许下毒愿，发誓为地下党收集和提供情报。

闽永尤中心县委机关设在闽清，与尤溪吴岭乡毗邻，交通便捷。这段时间，廖怀玉频繁穿梭于两地之间，吴岭许多群众也被发动起来，开展抗丁、抗租、抗税斗争。香湖、俾溪等与吴岭相邻的几个村子，成为地下党的活动区域，并波及到闽清县东洋、宝峰等周边各村，其中有三个村成立了武工队，斗争势头强劲。廖怀玉回到竹峰村后，马上派廖逢卜持曾镜冰介绍信，到尤溪县城秘密与在初级中学任英语教员的蔡龙岗取得联系，约定日期讨论筹建中共尤溪县委等重大工作。蔡龙岗是我党地下特派员，在福州美国新闻处工作期间，获取了大量国民党内部情报。还曾经巧妙掩护曾镜冰逃脱敌人搜捕，是省委十分信任的同志，也是省委指定的尤溪县委委员人选。因为福州美国新闻处机构撤销，蔡龙岗奉命到尤溪以教员身份做掩护，开展革命活动。按照党组织的指示，蔡龙岗与廖逢卜接头后，辞去教职。

廖怀玉、蔡龙岗、廖光国、姜宝珠、廖逢卜等人聚集在车门坑地下联络站，详细制定了在闽清与尤溪交界地带，实行武装斗争的方案，讨论如何与国民党反动派进行合法斗争的方式方法，以及清算保甲长侵吞盘剥群众财产的罪行等若干问题。1948年1月，廖怀玉与姜宝珠、廖逢卜再次到福州，向闽永尤中心县委书记林汝楠汇报工作，不巧林书记去南平，没有见到面。廖怀玉转道去参加城工部会议，姜宝珠与廖逢卜暂住在福州上洋村等候。

城工部部长李铁在工作会议上传达了中央“一二·二五”文件精神，以及省委关于目前的形势与任务的意见，会上还通报了杨瑞玉于去年10月5日被处决的消息。城工部成员大多为青年知识分子，在庄征被处决后心情沉重，期待上级对省委提出忠告时，哪想到晴空霹雳再次炸响。今天是杨瑞玉同志变成了敌人，明天会是谁？与会人员对省委的做法表示不可思议，陷入迷惘。杨瑞玉十二岁考入福州文山女子学校，1938年加入中华民族抗日先锋队，到沙县接受军训后，被派往尤溪开展民教工作。第二年民教任务结束后，返回文山女子学校复读，加入中国共产党。那时闽海形势紧张，文山女子学校迁往永泰，她一家人也迁居永泰县城，杨家成为中共地下党组织的秘密活动据点。中学毕业时福州沦陷，党组织安排她到古田县平湖私立育英小学任教。因参与组织古田县前洋“抢商事件”暴露身份，转到古田工委机关工作，认识省委特派员庄征并结为伉俪。杨瑞玉也因“内奸嫌疑”受到牵连被处决，与庄征被处决仅仅相隔一个月，难道革命组织也搞株连？城工部部长李铁面对同志们的质疑，泪珠从脸上滚落，像两滴血挂在嘴角，他痛心疾首地说，我们也无能为力，只能服从上级领导的决定。

会后，廖怀玉、姜宝珠、廖逢卜三人带着一大包文件材料，又踏上征程。廖怀玉装扮成农妇，前往洋中乡坎兜村，向蔡龙岗传达城工部会议精神，商定尤溪县委人选。第二天，他们来到海拔八百多米的车门坑自然村。适逢大寒节气，山高水寒，中共尤溪县委在冰天雪地里宣告成立。从此，林家大厝不仅是地下交通站，还成为县委机关。廖怀玉任县委书记兼武装部长，蔡龙岗任组织部长，廖光国任宣传部长，姜宝珠任妇女部长。

此时，县委的经费十分困难，蔡龙岗说他的人事关系还挂在美国新闻处上海总部，前几天接到通知，叫他到上海补领欠发的工资。廖怀玉听说这笔钱数目相当可观，可以暂时解决县委经费问题，马上安排他去上海。廖逢卜在尤溪县委成立后，秘密潜回到竹峰村。1947年6月底县保安中队在竹峰村扑空后，他就开导父亲说，那些人外强中干，没有什么好怕的，只要我们挺起腰杆。这次专程回家，廖逢卜又说服父亲变卖田产，筹款为游击队购买枪支弹药。尤溪县委的工作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逐渐打开局面。

1948年3月中旬，闽永尤中心县委通知廖怀玉和蔡龙岗到闽清二都开会，因为蔡龙岗赴沪未归，她便带领在吴岭头刚刚发展的新党员陈国正前往。中共闽清县委机关设在麟洞村梧桐顶，高山峻岭，人迹罕至，党组织早在1944年就在此开辟闽北与闽中游击队的秘密通道，建立联络站。1946年，上级派刘志德、吴盛瑞深入到这一带开展工作，后来又派陈世民到此负责筹建闽永尤中心县委、闽清县委，以及麟洞山头游击队。3月16日，廖怀玉和陈国正到达麟洞时，会议已经结束。闽永尤中心县委委员兼闽清县委书记陈世民，向他们简单传达了会议内容，并透露闽清县委准备组织一次劫船行动。廖怀玉提醒他说，军事行动一定要周密部署。陈世民信心十足道，这是一次极好的机会，不能错过。他认为刘志德前年就到这里工作，很熟悉这一带情况，由他带队十拿九稳。闽清县委委员刘忠瑶也满怀信心地说，刘志德富有斗争经验，一定能取得成功。刘忠瑶是闽清县坂东人，1947年春天刚回闽清参加游击斗争，对情况不是很了解。实际上危险已经迫近，黄振琛等三位游击队员离队数日，都没有引起他们足够警惕。廖怀玉以女性特有的敏感，不无担忧地反复叮嘱他们，小心行得万年船，一定要谨慎！当晚9点左右，黄振琛突然回县委机关对刘志德说，张太章要跟你商量开展经济斗争的方案。刘志德随他来到一座伐木工搭建的杉皮窝棚，却没有见到张太章，这才意识到其中有诈，欲拔枪对抗，但为时已晚，不幸被早有准备的敌人刺死。这时，闽清县委主要领导还蒙在鼓里。麻痹是魔鬼，最周密的安排经不住瞬间大意。凌晨三点，机关驻地的土堡外忽然有人叫门：“黄兆源，兆源——，怎么睡得这么沉，我和老刘回来了。”黄兆源听出是黄振琛声音，一边披衣，一边骂骂咧咧：“来了，来了，半夜三更像鬼叫一样！”黄兆源打开土堡大门的瞬间，冰冷的枪口顶住他的脑门，一支三十多人的便衣队一哄而入。这时，廖怀玉、陈世民等人也推开各自房门，陈世民听到楼下声音嘈杂，感到情况不妙，立即回屋准备点燃文件，敌人已冲上楼；廖怀玉刚要退回屋内，头部被敌人猛击两拳，满眼冒着金星，当场昏倒。

陈世明、廖怀玉、陈国正、黄兆源、蔡默建等人被捕，刘忠瑶与其他同志突围。敌人将他们捆绑，并割下刘志德头颅，挂在蔡默建的脖子上，押解到闽清县城。一个星期后，转押至福州。国民党福州高等特种刑事法庭，以“预谋用非法方法变更国宪、颠覆政府”的罪名，判处陈世明有期徒刑六年，褫夺公权五年；判处廖怀玉有期徒刑六年，褫夺公权五年；陈国正无罪释放。震惊闽永尤的“麟洞事件”，不仅使刚刚诞生的尤溪县委夭折，也让闽永尤中心县委遭到严重破坏。

廖怀玉等人被关押在道山路牢房，受尽折磨，在狱中与敌人进行英勇机智的斗争，始终没有暴露共产党员身份。打入尤溪县保安警察中队的赖天济，安排吴岭乡张克云和赖芝山等人赶赴福州，筹划营救。虽经多方努力，但没有取得成功，后来，廖怀玉被转移到福州监狱囚禁。1948年春天以来，福建地下工作连连失利，1月27日，中共闽浙赣区党委常委兼军事部长阮英平，途经宁德九曲岭后门楼时失踪；2月12日，闽浙赣省委候补委员、闽赣边游击纵队司令员沈宗文误入当地保长圈套被捕，部队遭敌“自卫队”包围，损失惨重；2月24日，闽北游击纵队中队长罗天喜，率部护送地委书记前往江西，途经崇安县电坑时遭敌人袭击，不幸牺牲；3月16日，中共闽永尤中心县委在闽清县麟洞村被敌人包围……相继发生的一系列变故，让城工部陷入重重迷雾之中，因为这一连串事件，恰恰都发生在城工部成员分散前往各地打游击之后。这绝对不是孤立的事件，此中意味不得不令人深思，城工部到底属于什么性质？曾镜冰头痛欲裂！1948年3月底，省委个别领导因判断失误，一道立即逮捕城工部部长李铁，以及清查在省委机关工作的城工部骨干的指令签发，酿成了一场大悲剧。

新一任城工部部长李铁，成为继庄征、杨瑞玉夫妇之后又一个被祭刀的对象。李铁被转移到闽北游击区接受审查，1948年4月，在建阳县大砍乡岩溪村被秘密处决。福建党组织为了清除隐蔽战线中的“特务”、“叛徒”，造成了一场无妄之灾，给革命事业带来巨大的损失。廖怀玉的同事廖逢卜、在麟洞事件中逃生的刘忠瑶等一百多人，都成了这场悲剧的牺牲品。城工部事件罹难者，绝大多数是二十几岁的青年知识分子，风华正茂，他们刚刚跨出学校大门，奔赴革命，就把青春和热血献给了党和人民。如果从个人的生死角度来说，廖怀玉入狱可算因祸得福，让她在这场灾难中逃过一劫，福州解放前夕，被营救出狱。解放后，廖怀玉参加市委组织的青干班学习，1950年4月学习结束后，因城工部事件牵连受到审查，1956年平反。1958年被打成右派，“文革”期间被打成走资派、叛徒，1979年得到彻底平反，1988年在福州市教育局离休。廖怀玉同志历经风雨，丹心永驻，对革命事业矢志不渝，体现了革命战士的高尚品格。中国革命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不仅依靠无数先烈舍身取义，依靠广大劳苦大众不懈奋斗，也离不开像廖怀玉这样的富家子弟和青年知识分子的觉醒与道义担当。

(本文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二级作家，福建省朱子文化研究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