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余颖 林主生 姚荔华 洪顺发
最近十余年，笔者对永安传统村落吉山的文化遗存和文化现象进行调查考察，分析研究，越来越感觉到它内容丰富，积淀着丰厚的文化蕴涵，屋宇间，巷陌里，常常散发出缕缕文化的芳香。
1.不普通的燃藜堂
在民间，给房屋取名字成为殷实家庭的一种习惯，永春堂、永福堂等见过不少。下吉山的“燃藜堂”却与众不同。原来，“燃藜堂”是有典故的，说的是汉朝史学家刘向和太乙仙人的故事。晋朝王嘉《拾遗记·后汉》记载：“刘向于成帝之末，校书天禄阁，专精覃思。夜，有老人着黄衣，植青藜杖，登阁而进，见向暗中独坐诵书。老父乃吹杖端，烟然，因以见向，说开辟已前。向因受《洪范五行》之文，恐辞说繁庆忘之，乃裂裳及绅，以纪其言。”《红楼梦》第5回提到《燃藜图》，说的也是这件事。这座房子是康熙年间举人刘高贞建造的，以“燃藜”命名，是希望子孙勤学苦读，出仕报国。
其貌不扬的一所民房，因为这“燃藜堂”称谓，鹤立鸡群般彰显出不俗的追求。
燃藜堂的建造者是清代刘高贞，曾任河南巩县县令，厅内仍然可见两张喜报，一张报他中举，一张报他任巩县县令。相传是他为庆祝祖父刘奇中80寿辰而建。
传说永安阿凡提式人物刘火索是刘高贞的兄弟。
1938年夏天，福建省教育厅厅长郑贞文借居于此，主持全省的教育工作，轰轰烈烈推行“笠剑学风”，把学习书本知识和参加农业生产及军事训练结合起来，培养时代新人。郑贞文是化学家、教育家和文史专家，他喜欢这里的主人和文化氛围，1945年10月迁回福州时，将一个深色的橱子留下。
（燃藜堂刘高贞中举捷报）
2.寓意深远的书院
在清清的文川河岸，有两座和住宅毗邻的书院，一座是图南山馆，一座是淇园；过浮桥，那边一座别致的萃园。
图南是有渊源的，《庄子·逍遥游》曰：“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意思是大鹏鸟先升到高空，而后才开始飞向南海。清朝嘉庆年间，刘应春、刘应光兄弟在此兴建书院，以“图南”命名，取抱负远大之意。
淇园，本是古代卫国一座著名的园林，位于河南淇县西北部，那里盛产竹子。建造者借用淇园之名，是寄希望于后代读书人要像翠竹一般郁郁青青，要出类拔萃，要高风亮节。
图南山馆和淇园，虽然于今仅存遗址，仍令学子心向往之。
萃园，前傍溪水，后偎青山，茂林修竹掩映。《易经》句云：“物相遇而后聚，故受之以萃，萃者聚也。”这就是萃园之名的出处，聚山川之美，萃学子之才。
萃园由刘奇才于清朝顺治年间修建，坐西向东，与其他书院有很大的不同，它配有江南园林似的荷花池、水栏。设有双重围墙，内墙较高，外墙只半人多高，纯粹用以修饰，让浅浅的院落隔出庭院深深深几许的幽静。双道围墙之间环绕着玉带似的活水，生动着源头活水来的书香灵气。
圆形的内门边，那一面照壁上有一幅画，几百年过去了，花草树色还栩栩如生。前厅匾“堂沐文曲”，正厅匾“耕读济世”，表明主人的心志。
3.独特的棋盘厝
这大概是中国象棋独一无二的棋盘？
棋盘厝建于清朝嘉庆年间，是吉山刘氏第10世刘元功和儿子刘建龙先后建造，以象棋棋盘格局设计，中间是一个20米长、5米宽的天井，即“楚河汉界”，南北对称展开，各有正厅、后厅和厢房，田字格，方方正正，两两遥相呼应。
没有想到棋盘时，它是普通的民居。想到棋盘时，不论你站在哪一个点上，都感觉到自己像一颗小小的棋子，和前后左右、兵马将士都有关联，而且不是一般的关系。倘使身在其中，站在任何一点上都非孤立。局本来就无处不在，有的人看得清，有的人看清一部分，有的人懵懵懂懂；只有全局在胸，才能处事不惊，履冰无险。油然敬佩设计建造者，因为他将人生智慧与日常起居这样融汇无痕地结合，这样默默提醒子孙后代的行行藏藏。
这是否可以作为传统文化与建筑、与生活融会贯通的一个实例？
4.不只是家族的土堡
复兴堡坐落在文龙村冬前洋上，方形，坐西朝东，背对205国道。从国道上隔着田野遥望，它犹如古代的一座小城池，只见巍巍的高墙。东面拱卷的大门有高高的石板门槛，厚实的对开大门上沟壑纵横，显然肩扛了相当岁月的安全使命，门楣上方有“复兴堡”三个大字。
复兴堡是本地余氏家族的土堡。文龙余氏于明朝末年由上坪余荆山迁来，后百余年始修建复兴堡，堡名复兴，据说寄寓反清复明之意。1944年初春，国民党直属台湾党部进驻复兴堡。从此，这座长方形的余家大土堡，它的政治意义不再是“反清复明”，而是与时俱进，开启了“收复台湾，振兴中华”的新使命。谢东闵、丘念台等一批仁人志士在这里运筹帷幄，1945年初在这里创办的《台湾问题研究季刊》留下不可磨灭的功绩。谢东闵关于台湾治理的三个提案，就是在这里酝酿起草的。这座土堡，在抗战后期，与台湾的收复、祖国的统一和民族团结的神圣使命紧密相连。
普通的土堡，由于跟国家民族的命运相关联，显得巍巍高耸。
5.古街十三行
清朝中后期，村里一个叫刘九意的，单枪匹马跑广东，被当地人欺负。据说，当时广州地面有十二条街，由十二条好汉霸占经营，并称十二行，不容外人觊觎。刘九意不知底细深浅，闯入其中，不由分说被围攻。谁料刘九意身手不凡，不愠不火，力克群雄，被尊为第十三条好汉，允许在十二行之外再设一行。刘九意晚年荣归故里，吉山的小街正好没有名字，鉴于刘在外面为家族赢得巨大荣誉，族人也愿意将街道命名为十三行，用来承载那份荣光。
吉山文化气息浓，读书人多，是一大特色；外出做木材、笋干生意的人多，商业气息浓，也是一大特色。儒商结合，诚信至上，信用往来，生意兴隆，又反哺濡养文化，结果是双臻佳境。这也是吉山的文化特色。
作为街道和商铺，1938年到1945年，这里商户林立，应有尽有，生意兴隆，这是古街十三行的鼎盛时期。南腔北调的人群中，不乏流浪汉的身影。
现如今，在定和宅门口墙面上，依然清晰可见“抗战到底”的大字标语，右下角模糊的小字是“教育厅宣”。永安中学歌咏队激越昂扬的抗战歌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图为抗战到底）
6.郑贞文的笠剑轩
郑贞文时任福建省教育厅厅长，他是很有建树的化学家、教育家和文史专家。
1938年秋，郑贞文请工匠在刘氏宗祠西边的一棵古樟边修建一座别致的房子，两植，左室右厅。它的别致在于，外墙全用碗口粗的松木拼成，并且长短横竖巧妙组合，内墙以竹篾编成，松竹气节，简朴雅致，别出心裁，而且，里面的桌椅橱柜，全是竹器。一枝大樟树的树干从右后方斜伸过来，覆盖屋顶，天造地设一般，既可遮阴，又能防空。客厅正门上方挂一匾，匾上钉上褐色杉树皮，中间“笠剑轩”三字镂空，涂上蓝色的泥灰，其间掺入碎玻璃，闪闪发光。就地取材，又别出心裁，这就是郑贞文的得意之作，教育厅厅长办公处。
郑贞文对松柏和翠竹情有独钟，他矢志推行笠剑学风，卓有成效。“笠”象征勤劳朴素，“剑”象征忠勇无畏。他创作的《笠剑学风》歌，慷慨激昂，广为传唱，影响全省千百万青年学子。主人亲笔题写的对联是：
只此两椽不改书生本色，安得广厦尽教寒士欢颜。
门口的大樟树上，曾挂着一口铜钟，那是用来敲响防空警报的，多少惊皇失措，多少国难家仇，令人铭心刻骨！
郑贞文也曾在这里举办中秋诗会，由柳亚子创办的南社遗老们流落燕城组织起南社闽集，那天，赴会雅集，诗朋满座，把盏吟诗，对月抒发颠沛流离中的家国之思。
郑贞文在这里组织编写《闽教十年》，将自己的古体诗编为集子，命名《笠剑留痕》。2017年福建省文史研究馆编印了《郑贞文诗文选集》，从中可以看到《闽教十年总序》和《笠剑留痕序》，都是在笠剑轩写成的。
（图为郑贞文《笠剑留痕》）
7.卢前的练存轩和中兴鼓吹亭
1942年11月，卢前由重庆来上吉山担任音乐专科学校校长，他发觉师生的精神不够振作，为了给同仁鼓劲，给自己的住处兼校长室小木屋命名为“练存轩”，艰苦训练是生存发展的根本，也即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主题，心专志一，精诚所至，才能有所成就。
教授住宅后边松树下，有一座小茅亭，本来没有名字，课余时间，常有学生或老师在那休憩或弹唱，卢前名为“中兴鼓吹亭”，并请当过永安县长的诗人叶长青题写。外教尼哥罗夫教授配合这个主题，创作《中兴鼓吹乐》曲，学校还编印《中兴鼓吹歌曲丛刊》。从此，练存、中兴的字句化作行动，“播诸管弦，一时传为盛事”。
卢前是词曲专家，他趁热打铁，创作《练存轩铭》，推波助澜。此铭词清句丽，赏心悦目，读来振奋精神。过完新年，新聘的教授章彦和陈静子一时没地方住，校长将练存轩腾出一半给他们。这也是“练存”的一个细节。
卢前当时被誉为“江南才子”，词曲专家，文思敏捷，才华横溢。笔者根据他的《上吉山典乐记》查证，他在吉山音专主持学校工作不足一百天，却留下许多诗文，还应郑贞文约请，创作笠剑学风诗两首。
（图为卢前和教师在中兴鼓吹亭）
8.黄曾樾的慈竹居
黄曾樾，永安城关人，留学法国，取得文理双博士，学业事业有成，可惜父亲早逝，母亲孤苦。他为了陪护年老的母亲，特意调回永安工作，在妹夫刘知新的帮助下，在大夫第边上结庐而居。他嗜书如命，没有余钱，他的岳父甘联璈曾是海军第二舰队司令，助他一臂之力。只十几天时间，四间整洁雅致的小平房紧邻大夫第竣工了。黄博士名之曰：慈竹居。
房子建好了，黄曾樾一家7口簇拥着老母亲搬入新居。他们有5个孩子，依次是黄海、黄河、黄梅、黄炎和黄骝，其中黄梅是女孩。孙子绕膝，老人特别快活。孩子个个像爸爸，聪明好学，黄梅像妈妈甘贤，美丽又可爱，最大的14岁，最小的5岁，一家人欢声笑语，其乐融融，享受天伦。七尺男儿，尊老爱幼，传为佳话。
慈竹，竹之一种，民间俗称“子母竹”，黄曾樾慈竹居大约取义于此吧。作《滕王阁序》的才子王勃曾作《慈竹赋》，句云：“有偕老之情，感馈亲之养。”
工作之余，黄曾樾在这里孝敬母亲，教育子女，将自己的诗作辑为《慈竹居诗稿》，两年后他出任福州市市长。
这样看来，燃藜、图南、萃园、棋盘厝、十三行、复兴堡，都与家族与传统文化紧密联系在一起，其精神实质是一脉相承的；抗战时期，郑贞文的“笠剑轩”、音专的“练存轩”和“中兴鼓吹亭”，黄曾樾的“慈竹居”，又是这一精神在特殊时期的发扬光大。崇尚仁德，修身齐家，在耕读中勤勉奋发、励志图强的精神，身在山乡、志存高远的胸怀，爱乡爱国、勇担责任的品质，都是蕴藏在这些名称中的丰厚且优秀的文化遗存。
(本文作者余颖、林主生、姚荔华系永安市文联干部，洪顺发系永安六中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