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廖 康 标

塔，是一种十分普遍的建筑，各地有各种各样的塔。过去各地建塔，主要目的是给神居住，所谓“人住屋，神住塔”，意在让神为人类降妖、镇魔、除怪、压煞，造福于人，同时兼具瞭望、景观等功能；而佛家建塔，主要是用来存放高僧尸骨。如今建塔，景观（包括造景、观景）成为主要功能。

明溪县曾经有一座蔚为壮观的塔，虽非佛教建筑，亦堪称宝塔。这座宝塔有多个名称：南山塔、狮山塔、狮塔、东山塔、文峰塔、文塔。南山塔耸立于县城东五里的狮山上，“狮塔标奇”为本县“八景”之一，在近三百年间，吸引了县内外无数官员、文人和普通市民、村民前来登临游览，南山塔也见证了明溪县明清易代、从专制社会到社会主义社会的漫长历史。

南山塔始建于明崇祯四年（1631年）。因位于狮山之上，故称狮山塔、狮塔；因位于县治之东，也称东山塔；因建塔是为了兴文运，塔建成后也确实文运勃兴，又称文峰塔、文塔。那为何既称东山塔又称南山塔呢？不是自相矛盾吗？这得从明溪建县前说起。

明溪县城一带原隶清流县，明成化六年（1470年）始建县，称归化县，1933年更名为明溪县。但建县数百年前的宋代，已有不少中原汉人迁来这一带定居。坪埠村的晏坊是这一带最早形成的较大村落，狮子山位于晏坊之南，晏坊人至今还称狮子山为南山。尽管明溪建县后，狮子山位于县治之东，人们仍相延称之为南山。明溪现存最早的县志《正德·归化县志·山川》载：“明溪，在县东五里南山下。”《万历·归化县志·山川》亦载：“明溪，在县东南五里南山下。”后来，官方试图以县治为坐标改称狮山为东山，而称与狮山相对的象山为南山，或许是民间约定俗成难以改变，于是，《民国·明溪县志·山川》写道：“南山，在县治东，距城五里许。一曰狮山，一曰象山……”允许狮山、象山两座山都称南山。1986年以来，在狮山考古取得重大发现，证实这里是一处十分重要的古人类遗址，即命名为“南山遗址”，2013年成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图为南山塔油画-赖文 画）

明崇祯二年（1629年）上任归化知县的贵州贵阳举人杨起鳌，为兴归化文运，听从诸士建议，于崇祯四年（1631年）在狮山顶上开始建塔，故又称文塔、文峰塔。崇祯五年（1632年），继任归化知县的四川江安进士杨鼎甲续建，次年完工。形家说：“东方之木为文星，欲科名之鹊起，当于文星益之高，自多书升而俊拔耳。”从明溪建县至文塔建成前160多年中，全县仅出两位举人，无一进士，而文塔建成的当年，曾文灏就中举人（后任陕西富平知县），崇祯十二年（1639年）曾唯道、冯綦隆分别中文武举人，次年冯綦隆中武进士，十五年（1642年）杨乔中举人。仅《民国·明溪县志》载的人物，从文塔建成至清光绪八年（1882年）249年中明溪出了10位进士、63位举人（在三明市明溪县人口最少，但明溪清代进士人数却名列前茅）。而且，主持建塔的两任知县均升官，杨起鳌升到知府，杨鼎甲（后改名杨鼎和）官至南明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从这点看，建文塔是大有利于明溪之举。

关于南山塔建造动机和过程，杨鼎甲《建文塔记》一文讲得很清楚：

邑治东去五里许，有狮子岩，盖以东一邑之汇流也，是为水口山。厥山自北来，逶迤数里，折而东，山固蔚然深秀。顾稍旷且夷，形家者言：“东方之木为文星，欲科名之鹊起，当于文星益之高，自多书升而俊拔耳。庚午冬，诸士从青乌家言，议建文塔于狮岩之巅。人谋鬼谋乃既佥同，遂缔构之。经始于辛未夏四月，而癸酉夏四月告竣，盖甫两期云。余不侫，以壬申夏六月奉命来治归阳，兹塔在经营间，余捐俸赞成，实终其事。而曾生文灏，果以是秋登贤书，为诸士先驱。诸士因征余言记之。

余向于醵金疏中有言矣。士须自迈迹耳，云路非遥，昂霄之姿，以人不以地也。乃今文塔甫新，而科名顿起，抑何偶乎？因以论岱山钟秀，孔作儒宗，嵩岳降神，申为周翰，盖自古而已然矣。人固有杰，地岂无灵？始信青乌之言不诬也。诸士楚楚清才，人无不朝华夕秀。去今日益自濯磨，龙跃凤鸣，比鳞并翮，相将而起，建旗鼓于中原，作皇朝之柱石，将翘车不胜载也。当无忘兹发祥之自哉! 是役也，首事诸生一十八人，费白镪计二千四百有奇。其级七，缭以周垣。厥瓦维铁，取诸新冶炉；厥顶维铜，取诸毁神像，悉出一时奇凑。中更创一寺守护之。于万斯年，文峰常耸，文运日新，科名增重，国祚蒙庥。则尔归阳之人，誉当颉颃于闽南。而守兹土者，亦藉以生色也。维尔诸士，实式凭之。是为记。”

从上文可知：第一，建塔的出发点是为了兴本地文运，故称此塔为文塔。第二，建文塔是风水师提议，士人意见统一，向县衙提出要求的，还推出十八名秀才作为“首事”。第三，当时建文塔殊非易事，塔顶用的铜是毁了县内庙宇的神像得来的，建塔前后用了两年零两个月时间。

南山塔建在狮山之巅。狮山与象山相对，镇于明溪水口，形成“狮象交牙”奇观，过去风水师认为这里是明溪的风水宝地。塔呈六角形（或说八角形，误），共七层，底宽约三丈，高七丈七尺。登塔者从底层对称的两道门均可进入，顺着螺旋形各自盘旋而上的阶梯登塔，直到最上层两边人始相遇。文塔雄伟壮观，登塔眺望县城，风光尽收眼底。文塔建成后，崇祯七年，又在塔右边山腰建了文塔寺以护塔。文塔寺红墙粉壁，雕梁画栋，洁净清幽。为培振文塔，知县杨鼎甲又率谢、陈、揭、赖、李、黄、萧七姓首事，在狮子岩下建文塔书院。据民国二年重修《瀚溪豫章揭氏族谱·古迹·文塔书院》载：“明崇祯庚午，邑侯杨公讳鼎甲殳师率同首事七姓（谢、陈、揭、赖、李、黄、萧）培振文塔（崇祯庚午为崇祯三年，杨鼎甲崇祯五年始任归化知县，这里时间出错），我祖揭德芳公、揭春实公、揭三龙公、揭金鼎公等，同与捐资，架屋置田，奉祀禄位并十八家祖先牌。递年九月重阳念一日，庆祝邑侯千秋，七姓嗣孙诣书院行礼饮福。清乾隆辛卯（1771年），利宗长房圣支（揭）肇进鸠集合邑绅衿复董其事，以致文塔巍然，科名蔚起。”文塔寺、文塔书院与文塔相互映衬，相得益彰。二三百年间，文人士子常宴会于此，观赏风景，谈论诗书。

南山塔一建成，便是归化县的一大景点，并很快成为“归化八景”之一——狮塔标奇，狮塔标奇是“归化八景”中最迟形成的一景。

明末清初归化著名文人、泉州府儒学训导陈喆（1584—1655）《狮塔标奇》诗云：

狮子岩从郭外蟠，

崔巍新塔踞危峦。

城头日落晴相望，

野外烟浮迥自看。

四壁远涵空翠色，

七层高倚晚星寒。

凭高便可舒长啸，

何处登临纵鹖冠？

明进士、福建右参政顾元镜（后为广东布政使、南明礼部尚书）巡视归化县登上狮塔，作《登东山塔》诗云：

“弦歌声霭旧花封，宝笈新看旺气钟。地枕郁葱标玉笋，天回云汉作文峰。灵岩翠染跻攀上，璧水光联睇睐重。尺五奎躔今应秀，联翩题塔伫人龙。”

明末归化著名文人、陈喆孪生兄陈甡亦有《登东山塔》诗，云：

“初夏气郁蒸，相携出东郭。草长风力柔，林深日华薄。言陟东岩颠，村烟纷间错。七级才快登，山城只一橐。有如登云亭，望海乃杯勺。何况蹑云端，神州如点垩。”

建于明末的明溪南山塔及配套的文塔寺、文塔书院，是明溪县当年耗资巨大的宏伟工程。知县带头捐俸，并向社会募捐（见陈甡《题建新塔募金疏》）。遗憾的是，民国初年，南山塔倒塌了二层半，剩下四层半。1958年大炼钢铁时，塔砖被拆到石珩沙坊砌炼钢炉。至此，南山塔从世人眼中消失，仅存遗址。

（本文作者系明溪县政协文史委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