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安瑞光堂探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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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  培  泼

 

周六休息,受书友罗春华先生邀请,与市诗词学会的几位老师一同到三元区龙安村走走。车出市区,过莘口镇,一路穿梭在茂林修竹之中。南方的冬天,绿色依然是主基调,那星星点点的红枫,倒是给孤单的绿,添了一丝生气,就像一幅严谨的书法作品中,那一个最重的字眼,那一线勾魂的飞白,那一笔撩人的连带,使得整个画面活泼、灵活、飘逸了起来。

车子一路蜿蜒向上,犹如一叶小舟穿行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劈波斩浪,迂回穿行,沿着“之”形小道,盘旋上升,朝着层层梯田,云上的人间,快速前进。

到了龙安村,只见数十座黑瓦老屋,土墙木壁,老气横秋、参差不齐地散落在层层梯田中,麟次相依的山岗上、山腰中,就和村口正在冬日阳光下取暖的那八九个一脸沧桑、满头银发的老人一样,安详、宁静。

穿行攀爬在石径古道上,沿着石梯逶迤而行,那青色的石板,褐色的石片,在冬日暖阳下,闪烁着古老的光芒。百年的宅院、书堂、店铺、桂树、柿子树、还有整齐地排成圆形、晾晒在竹席上的酸枣糕、红灯笼花……静静地述说着古村平凡岁月中不平凡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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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安是三元区莘口镇龙泉村的一个自然村,海拔750米,村庄始建于明清时期,至今有近300年历史,全村不足500人口,村庄依山而建,远望有如“布达拉宫”,是三元区目前保存最为完整、别具特色的古民居村落,其中以瑞光堂、凝秀堂、崇德祠最具代表性。

已有不少游人写下游记,用文字记录这里的传奇故事与所闻所见。由于时间匆忙,无法一一细细考究,这次只能把目光聚焦瑞光堂,透过每一片瓦、每一块砖、每一块匾、每一个字,探索和领略时光背后的物事……

穿过窄窄的田埂,转过一小段山路,拾阶而上,便来到瑞光堂的前门,高高的前门门楼青色的石条柱子,厚实的木门,雕花的墙栏,飞耸的墙檐,门楼正中是“紫气东来”四个红色大字,在七彩阳光中,闪耀着神秘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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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前门楼,行十数步,上台阶就到了二重门,抬首仰望,二重门楼也是不同花色的石木雕花、青石条柱,门楼门楣上雕镌着“瑞光”两个大字,字体厚重端庄,在这穷乡僻壤之间,荒山野岭深处,不免让人心生景仰。

过三重门,又上一平台,左转,便到了呈长方形的下埕,沿下埕,行数步,至三重门,门前三个台阶,顶层台阶高高的门槛,大门两边贴着一副现代春联,而门楣上却是一块古香古色、装饰精美、富丽堂皇的牌匾,做工精细,底为银白,边框花雕,中间是“骑尉第”三个金色楷书大字,字体结构严谨,笔力雄浑苍劲,透露着一股正气凛然,令人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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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尉之职,是武散官,明清为六品武官,相当于现今的地厅级干部,与四品京官相比,职位似乎不高,但普通百姓和地方县、府一般官员小史眼中,这样职级的干部,已是地方大员。何况,在这样一个深山老林,人口仅有三五百人的山村中,竟然有这样一座府第,足以让七品县令登门拜访,不可小觊。

难怪民谚说,小小永安县,大大龙安府,县官不来拜,抓来打屁股。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在那等级森严的封建时代。七品县令来参拜六品官员应是所传非虚,堂上悬挂的多个县令为瑞光堂所立的匾额,也足以说明这一切了。

跨入门槛,就到了最后一重门,亦称下堂,左右对称各有一门,中间板隔开,犹如一道屏风,挡在正堂之前。四重堂门上正中亦有一块匾额,与前匾略有不同的是,底为全黑,上写“儒林第”三个金色大字,字体儒雅活泼,行中带楷,落笔干净,温润大气,亦有大家风范。儒林第即儒林郎的府第,儒林郎为文散官名,清代为从六品,相当于当今的(副司丶局级)副地厅级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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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进士第、也见过将军府,而同时是骑尉第,又是儒林第的,倒是第一次见到,这也说明了房子主人不同凡人的胸襟与眼界,教育的子女,不管是在文治还是武功都有所见树,这不管是在当时,还是在现代,都足以让人刮目相看。

从左右边门跨过门槛,又见廊柱左右两边各有一副对联,上联:文星照耀联奎璧,XX琼瑶琢凤凰;下联:春风同咏霓裳日,XXXXXXX。因年代久远,联纸犹如风烛残年的老人,不仅变质泛黄,多处破损,而且字迹已无法完全辨认,空留一处文化遗憾,但从仅有的笔墨文字里,依然可以领略到主人的书法意趣,笔墨神采,胸中丘壑。

跨过前堂,过下堂中道,抬步五阶,端光堂正堂,一览无遗。正堂面阔五间、进深六柱,穿斗式木构;地面铺着方砖,天井铺着石条;石构花台、陶鱼缸分列天井两边。古厝内雕梁画栋,砖石泥塑色彩斑斓,厅壁书画点缀,立柱牌匾题联文采焕然。

见过不少古民居,历经岁月侵蚀,时光斑驳,人心险恶,或遗失,或破坏,或损毁……大都是今人附会还原,说是文物,却是焕然一新。能够像端光堂的房子保护得如此完好,文物古迹基本是原件原物的,的确是令人称奇。可见,近三百年来房屋主人是如何倾心尽力,薪火相传,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样一份珍贵的家族荣光。

正堂横梁上,那块古朴肃穆的“山阜冈陵”题匾,体势厚重,结字严谨,笔划饱满,轻重缓急,意到神传,入木三分,功底深厚,不仅书法精到,含意更是深远。如山,如陵,如阜,如冈,如川之方至,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松柏之茂,如南山之寿。出自《诗经》天保,谓之天保九如。常用于为老人贤者祝寿。这是祝愿主人李锡侯与夫人邓氏寿比南山,福如东海,事事称心,万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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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仅是一块不可多得的文物,简单的前款与落款,更是有让人惊喜的发现。上款:锡侯李年兄暨德配邓老孺人双寿 ;下款 :谷生,金万清。很多人不知道,金万清是谁。其实,金万清可不是普通人,他是浙江会稽人氏,字谷生,清道光二十四年进士,两榜出身,真真正正的读书人,不敢说是凤毛麟角,那也是几万万里挑一,从院试到秋试,从秋试到会试,从会试到殿试,一路过关斩将,可见金万清必是文章里手,饱学之士。金万清曾任永安知县,也是永安贡川贡堡的建设与保护者,为官清廉,于咸丰五年七月(1855年)升任延平府知府,后死于太平军战乱。

而金万清称李锡侯为年兄,这瑞光堂主人,不是金万清的囯子监同学,就是同榜的举人,或者进士了。而从金万清落款中,只署字与名,未写题与赠或立,既说明了金万清与主人的地位相当,也表明了与主人之间亲密的关系。

山阜冈陵,这四字,既是九如之祝,也是瑞光堂前堂远眺的真实写照,出了下堂,放眼望去,只见云海翻腾,千山竞拥,万峰朝贺,山冈起伏,丘陵连绵,让人心胸开阔,浮想联翩,神游物外,可见金万清并非无的放矢,而是身临其境,有感而书。金万清的足迹应是曾经踏过这片土地,到过这个小小山村。

瑞光堂大堂正中也挂着一块匾额,上书“风宗仁讓”四个大字。前款:赐进士出身署永安县知县孙义,落款:为太学生李树谟立,道光十X年。从这个落款可以看出,瑞光堂主人李树谟,当时应该在京城国子监求学,为太学士。从偏僻龙安,到繁华帝都,关山万里,这一路走来,不知主人翻过多少山,涉过多少水,赶了多少路,吃了多少苦,更说明了李氏族人对教育与科举的重视。从参加院试,考取秀才,成为贡生,被选拔到全国最高的学府进行深造,再到参加顺天府的乡试,真是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使一句空。我们不知道李树谟在国子监 肆业后,是否顺利地考中了举人。从瑞光堂下堂走廊上至今保存完好的当年从京城传回的捷报中,倒是可以清楚地看出,瑞光堂的李瑞华高中南北乡试,成为了举人,只是不知道,李瑞华中举,参加了第二年的礼部会试,是否考中进士,无从考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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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为李树谟立匾的孙义,亦非等闲之人。孙义,字朴堂,浙江山阴人,寄籍仁和,即钱塘,当时在永安任知县,有书载,其曾任仙游知县,有循声,告归后,课徒自给,1861年即咸丰十一年,杭州城被太平军攻破后殉难,入新史清史稿忠义列传。他在道光十四年,还编修了永安县续志,为地方文化事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成为后人研究永安历史的一份珍贵文史资料。

瑞光堂正堂上悬挂着一副对联,也是大有来头。上联:理学震龙津秋月冰壶期绍宗风绵道脉;下联:科名荣燕水蟾宫雁塔长联华胄壮家声。前款:丙申孟秋之吉,落款:翠峰张应元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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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丙申应该是道光十六年即1836年,而且这一年刚好是道光丙申年恩科,而上一个丙申则是1776年,大清乾隆41年。这副对联的署名是翠峰张应元题,用题字,可以看出写对联之人的地位应该是在瑞光堂主人之上,所以才会用题字。但却不知道张应元是何许人,明末清初,有福建兴化总兵,为张应元,但在年代上推断,似乎并非此人。

这副对联不仅对仗工整,而且用典较多,显示出撰联者的诗词功底,更可以看出此人的博学多识。上联的意思是,主人理学功底浑厚,名动京城,品质高雅,冰清玉洁,今后一定能够弘扬祖上家风,绵延理学正道。龙津可指京城,或德高望重的人。冰壶:盛水的玉壶,喻洁白。秋月:秋天的月亮,喻皎洁。比喻品德高尚,心地纯洁。典出宋· 苏轼《赠潘谷》,布衫漆黑手如龟,未害冰壶贮秋月。下联是说,主人科举之名为永安大地增添了荣耀,蟾宫折桂,雁塔题名,连连中榜,为这个皇室后代的贵族家庭再壮家声。蟾宫折挂,科举时代比喻应考得中。典出《晋书·郤诜传》:“武帝于东堂会送,问诜曰:‘卿自以为如何?’诜对曰:‘臣鉴贤良对策,为天下第一,犹桂林之一枝,昆山之片玉。” 雁塔题名,典出五代·王定保《唐摭言》卷三:“进士题名,自神龙之后,过关宴后,率皆期集于慈恩塔下题名。”

瑞光堂坐西朝东,平面布局为南北椭圆形,为一进多排附厝合院式民居建筑。建筑面积2915平方米,院与院有小门相通。整座建筑由前门楼、二门楼、前厅、天井、边厢、正堂、左右各二排护厝及围墙组成,大大小小的房间竟有99间半之多。这座有220年历史的儒林第的布局之复杂和结构之庞大令人叹为观止,其中的文化内涵更是让人久久回味。

 

(本文作者系中国移动福建公司三明分公司党办主任、市政协文史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