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廖  康  标

政暇论文，文余问政，是中国官员和文人追求的更高境界。在明溪县明代至民国120多位知县（知事、县长）中，不乏文人墨客，而文艺成就最高者当推清光绪年间的知县黄崇惺。他既是一位循吏，又是一位著名文艺家，在文学、历史、书画、收藏、鉴赏等方面都很有造诣和建树。

黄崇惺（1845—？年），原名崇姓，字麐士，号茨孙、次孙，或云号凤山，安徽歙县潭渡（今郑村镇潭渡村）人。清咸丰九年（1859年），年仅14岁的黄崇惺中举人，同治四年（1865年）中贡士，同治十年（1871年）中进士，钦点翰林院庶吉士。光绪元年（1875年），黄崇惺30岁，出任福建归化县（今明溪县）知县，次年调任福清知县，光绪九年（1883年）署汀州府同知，应该不久即实授此职，并在此任上去世。

黄崇惺以翰林院庶吉士身份，到闽西北山区人口小县又是穷县的归化任知县，确实有点委屈。但他敬业爱民，廉洁奉公，重视文教事业，注重培养人才，任知县仅头尾两年，政绩卓著，深得民心。黄崇惺以循吏入《民国·明溪县志》：“黄崇惺，字次荪，安徽歙县人。清光绪元年，以庶常来宰斯邑。承地方凋敝之余，民生穷困，元气未复，一意与之休息。在任数载，慈惠清廉，刑清政简，勤于抚字，拙于催科。凡鞠案遇笞责时，则怵惕不自安。尤热心造士，考课文卷，必为诸生评改。性好山水，公余之暇，常游滴水岩。以其间亭台倾圮，捐资重建，俾复旧观。并探奇索引，得七十二景，著有《滴水岩纪略》付梓。方将与教谕刘懿芝、邑孝廉赖铭书等谋修邑乘，因奉调福清，旋升汀州府同知，未果。邑人感其德，立禄位于滴水岩，醵金置产，为每岁祭祀之需焉。”可见，黄崇惺并不以在明溪任职为憾，他热爱明溪，施行仁政，并政暇论文。他的《滴水岩纪略》（一名《滴水岩志》）一书成为明溪的珍贵文化遗产，只是如今县内仅存残本的复印件。黄崇惺还曾筹划编修明溪县志，可惜因任期太短，未能完成。如假以时日，修成县志，使明溪县多一部县志，则又是大功一件。

清代举人、归化县教谕刘懿芝在《滴水岩纪略序》一文写黄崇惺：“黄侯，歙之名士，以庶常改授斯职。承兵燹之余，民之憔悴甚矣！侯专意与之休息，一介不妄取，偶有扑责，辄怵惕不自安。方将平赋役、申保甲、兴学校、修志乘，而其余暇又旁及于此。邑人乐其政之有成也，亦踊跃争先，披榛叠石，易径仄为坦途，并建振衣亭以复其旧。于是岩之湮没数百年者，得又大显于世。”明溪县风景名胜滴水岩（玉虚洞）曾一度荒芜，是黄崇惺将其修复，恢复旧观，并概括出滴水岩七十二景，写成《滴水岩纪略》。

黄崇惺任福清知县时间不算短，从光绪二年到光绪九年头尾8年（《民国·明溪县志》用“旋”字不妥）。他在福清任职期间，也有不少政绩。如光绪五年（1879年），他成功审判岩兜教案，妥善处理了村民与基督教会的冲突，使双方都无意见。

黄崇惺生于徽商世家，从小受到良好教育，其岳父鲍宗轼也是知县、诗人。黄崇惺襟怀清旷，谈吐风流，兴趣广泛，学识渊博，著述颇丰。著有《重订潭滨杂志》《凤山笔记》《徽州府志辨证》《劝学赘言集》《二江草堂诗集》《草心楼读画集》等，涉及文学、历史、美术、鉴赏、教育等多个领域，他是诗人、历史学家，又是画家、书法家、收藏家、鉴赏家，还可以说是教育家。清著名学者、词人谭献（谭廷献）说黄崇惺：“生平工诗，不苟作。其诗风格隽爽，天分绝高，不作僻深欹仄之体，不染浅肤庸烂之习。”从他朝考写的这首《赋得细雨荷锄立》可见一斑，诗云：“细雨溟濛里，田家尚荷锄。天方施霢霂，人正立郊墟。万缕丝垂候，千夫耒释初。无声能润物，有约待归庐。柄短频叉手，泥融不溅裾。一肩蓑笠外，半晌薅耕余。带月怀前度，含烟认故居。圣朝恩泽渥，农事重菑畲。”

《凤山笔记》对太平军在徽州的活动作了详细记载，以歙县为主，兼顾其他诸县及周边地区，是徽州地方史的一部重要著作和太平天国的一份重要史料。《徽州府志辨证》是考订志书的著作。道光版《徽州府志》系马步蟾等数十名学者花数年功夫修纂而成，“号为明备”。但黄崇惺“犹病其太繁，而疏略舛漏之处亦往往而有”，担心今后修志以讹传讹，于是对《徽州府志》的错误进行辨证，写了此书。此书只对他发现的十分之一二错误进行了辨证，因考进士后又外出做官而中止，否则能作出更大学术贡献。对于修志，黄崇惺提出：“夫志者，史家之流也。考订古今，搜访文献，其用力皆为至劳。而必得能文章之徒，发其义例，以衷其去取，于前足以正书传之缺失，于后足以备史氏之掇择，则其事尤不可以苟。”《凤山笔记》《徽州府志辨证》两本书均作于黄崇惺中进士前，那时他才20多岁，足见其才华与学识。

家中无书画，便是俗人家。黄崇惺父、祖几代在家中“草心楼”收藏了一大批历代名家名画，对这些藏品以及亲友收藏的名画，他进行反复鉴赏、深刻点评，写出系列读画诗，编成《草心楼读画集》。该书是中国一部重要绘画理论书籍，谭献为之作序。黄崇惺提出不少绘画理论，比如“画者，胸中必有一段苍凉盘郁之气，方可画山水；必有一段缠绵悱恻之致，方可画仕女”，又如“画家固首重气韵，然非运以腕力，则气韵亦无所附也”，强调画家主观情思，强调气韵与笔力相辅相成。他还非常提倡写生。中国清代美术有“四王”（王时敏、王鉴、王翚、王原祁）、“四僧”（石涛、八大山人、髡残、弘仁）之称，已成定论，其中弘仁就是黄崇惺提出来的。谭献评价黄崇惺：“其吐弃凡庸之意，洵足驰骋骚坛、传播艺林也。”

说到与齐白石并称“南黄北齐”的国画一代宗师黄宾虹的经历，就会说到黄崇惺，是黄崇惺给予少年黄宾虹鼓励和帮助，促使他成才成名。黄宾虹虽然在浙江金华生长，但祖籍也是安徽歙县潭渡，与黄崇惺同族，按辈分黄崇惺是黄宾虹的族侄。但他年龄大黄宾虹许多，又是进士、翰林，黄宾虹和父亲都十分崇拜他。同治十年（1871年），黄宾虹6岁，随黄崇惺游览金华八咏楼，对黄崇惺的一系列提问对答如流，黄崇惺大加赞赏。次年，黄崇惺再到金华，便引荐歙县经师程健行给黄宾虹兄弟讲授四书五经。光绪元年（1875），黄崇惺赴福建归化上任途中，第三次来到金华黄宾虹家，为黄宾虹订学习课程。到福建后，仍挂念黄宾虹，给他寄去自己的著作《劝学赘言集》《凤山笔记》及《重订潭滨杂志》。黄宾虹对黄崇惺十分尊崇和感激，他作画受黄崇惺的影响很大。黄崇惺的《草心楼读画集》生前没有刊行，去世后手稿藏于黄宾虹处。1911年，黄宾虹将《草心楼读画集》收入自己主编的《美术丛书》。

黄崇惺留给明溪的文化遗产，除了《滴水岩纪略》一书外，还有在滴水岩明洞口的摩崖石刻“文岫”（上款“光绪二年八月”，下款“歙黄崇惺”）。黄崇惺在明溪任知县头尾两年，可能有写明溪的诗，所憾限于条件，笔者至今未能见到一首。明溪人不忘黄崇惺的恩惠和贡献，将其事迹载入《民国·明溪县志·列传》之“循吏”，并曾在滴水岩供奉其神位崇祀。（图为滴水岩黄崇惺题字）

关于黄崇惺的生卒年，写明其生卒年的文章或资料很少，有的文章如上海大学胡沁梅《式微与传承——黄崇惺〈草心楼读画集 〉研究》，写他生于1821年、卒于1908年，但这两个时间都值得商榷。从流传下来其朝考卷中写的“臣黄崇惺年二十七岁”推（古人讲的是虚岁），其生年是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他活到1908年的可能性不大，他从1883年署汀州府同知，任此职不可能长达25年，因为黄宾虹《歙潭渡黄氏先德录》写道：“（黄崇惺）明年（1872年），为敦请同邑程健行师教授。屡邮在闽中所著《劝学赘言》《凤山笔记》及重刊《潭滨杂志》等书至。未几卒于任所……有《二江草堂诗》《草心楼题画诗》，未及梓……先是，尝拟修蓼莪堂谱，秋宜少尉亦欲与君辑嘉道以来里中轶事，以续《潭滨杂志》之后，又为《思源录》，以纪述先德之文。均有志未果。”若黄崇惺活到1908年，就有时间出版自己的书甚至多写几部了。但从谭献1901年春作《〈草心楼读画集〉序》中的“今年春，令子见示二江草堂稿，乞余序”可见，当时黄崇惺还在世。黄崇惺何年去世，待考。

（本文作者系明溪县政协文化文史学习和民族宗教委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