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慎与蛟湖的不解之缘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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蛟湖,又称龙王潭,位于宁化县东部湖村镇的张家湾,距县城60余里许,面积近20亩,水深103米,系福建省最深的内陆湖。蛟湖属卡斯特地貌,学术上称之为“上升自流泉喀斯特溶潭湖”。 经中国科学院、中国工程院等地质专家考察,认定为“国内罕见地质奇观”。传说该潭原为平地,并建有庵庙,有道士二人居住。老道曾施法擒龙并以画符制龙于杯中。一天老道外出,徒弟见杯中小龙以为是杯水长虫,遂将之倒入天井,刹时蛟龙恢复原状,巨雷暴雨将道庵沉没,蛟龙则从湖底潜至闽江口入东海而去。后有人将大鱼系上铜牌放生于蛟湖,数月后却有人在闽江口将其鱼捕捉。故而有蛟湖与东海相通之说,因此古人亦称蛟湖为“海眼”。清康熙年间李世熊所纂《宁化县志·山川志》对蛟湖曾作如是记载:“旧志云:昔僧结茅其上,尝见白龙卧湖面。乡人遇旱,以败铁投湖,辙暴风雨涌出其铁而后已。宋嘉泰间(1201——1204),太守陈映,祈雨有应,乃建龙王庙于湖侧。潭纵广数十亩,森碧如淀,蕴畜万涛,气色惨淡,虽水止霄晴,若雷雨蛟龙,郁作震憺者。大旱久霖,初无涸溢,潭口滮流,昼夜混混,溉田千顷,盛夏晨凉,辙有巨鱼浮动,离水三尺许,影如巨木。居民言此鱼脱渊不啻寻丈,掷长竿二丈许,漾至湖心,岸观才二三尺,知鱼影数尺,出水当数丈也。乡民鬻鱼虾放生者,必置湖畔,鱼虾终岁不离故处,盖重渊奇冷,非凡鳞所习耳。旧传此为延津海眼,语故不经,但自乌村数十里而来,山皆石体,玲珑穿透,意万山泉脉,悉渗于此,则亦陆之海也。西人云,凡山皆以石为体,自非石体,当浑胚际,不能成山。因其石体,下有洞穴。洞穴之类,纯得土性,其处最寒。天地之间悉无空际,凡有空处,气悉满焉,洞穴既空,为气所入。气情本暖,暖气遇寒,变成水体,积久而泄,寻求石罅,乘气出焉。亦有洞穴深长,潜引地脉,海水相通,因而摄受,不须气化积渐而成者。故曰山则通气,山下出泉。然海眼之说,理实有之矣。”

蛟湖久旱不涸,久雨不涝,湖水清澈蔚蓝,似一方椭圆碧玉,村舍树影倒映湖中,野鸭游弋荡起阵阵涟漪,山清水秀,景色绝美,名闻遐迩,自古以来就吸引众多的文人墨客到此吟诗作画赏景。其中清代杰出书画家、“扬州八怪”之一的黄慎,就曾多次到蛟湖写生作画,与蛟湖结下不解之缘。以至于他在后来的诗中数次提到自己是“蛟湖山下读书人”,并把人生唯一一本诗集起名为《蛟湖诗钞》,可见黄慎与蛟湖有着十分深厚的感情。

从黄慎的人生经历来看,他与蛟湖的渊源应该是在他青年时期开始,至于坊间流传黄慎在少年时曾在蛟湖畔结庐勤读,写成《蛟湖诗钞》流传于世,只能说是以讹传讹,经不起推敲,必须给予纠正。

黄慎,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端午,生于福建省宁化县城关翠华山下仁和坊的黄家坪。据清《宁化县志·疆界志》记载,仁和坊“在县治东,太平巷至城隍巷”。黄家坪在太平巷北端,翠华山南麓,也就是当今宁化实验小学至县教育局一带。黄慎有诗曰“家住翠华麓之下”,白文长方印文曰“家在翠华山之南”,说的就是这个地方。

旧时民间流传“不举五月子”的说法,意思就是端午这天出生的婴儿无论是男是女都不能抚养成人,一旦抚养则男害父、女害母。此俗在东汉王充的《论衡》、应劭《风俗通》以及《后汉书》中多有记载,王充在《论衡》里对“五月五日生子不举”还有这样的解释:“夫正月岁始,五月盛阳,子以(此月)生,精炽热烈,厌胜父母,父母不堪,将受其患。”当然,这完全是迷信之说,但对于黄慎的祖父来说,却笃信不疑,唯恐黄慎给全家带来灾祸。所以黄慎自打从娘胎里一出生,由于世俗作祟,生不逢时的他就不受待见,难怪几十年后黄慎在七古《述怀》诗中会这么感叹:“天中节序惟建午,丁在卯兮诞降初……我祖咨嗟声不绝,争谓田文豪有余”。

黄慎的父亲黄维峤(字巨山),读过几年私塾,在当地也算个文化人,虽然家境贫寒,但骨子里依旧有着学而优则仕的思想,在黄慎7岁时便开始教他认字,希望儿子通过读书改变穷苦的命运。黄慎先从《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读起,后来又在父亲的教导下学习《五言杂字》《六言杂字》《七言杂字》《上簿杂字》《千家诗》《昔时贤文》等,每天还要习字,但是家里穷,有时候家里连买纸笔的钱都拿不出,好学的黄慎只能经常用木棍在家门口的空地上练习写字。几十年后,黄慎在《述怀》一诗中曾说自己“七岁画灰亦知书”,从中可见一斑。八岁后黄慎又被父亲送去设在太平巷五通庙的社学里读书,当时宁化有六所社学,四所在城区,二所在乡下,根据《宁化县志》记载,这六所社学是明嘉靖年间,由宁化知县莫大德奉文所建,一在太平巷五通庙,一在东门外五通庙,一在塔下街夫人庙,一在西门祐圣堂,一在安远司前,一在石牛驿侧。到了清代,县内兴起义学、义塾,学生不必负担馆师束脩,所以即便是一些贫穷家庭的子女亦有机会入学,这为黄家省了一大笔费用。黄慎自幼聪慧,读书几乎过目不忘,又有父亲先期的启蒙教育,一进学堂便可以学习《鉴略》《幼学》《四书》《五经》《左传》《古文观止》等书籍,楷书也写得像模像样,深得塾师的喜欢。

康熙三十七年(1698年),黄慎12岁时,其父黄维峤为了生计跟人前往湖南做生意谋生,不料两年后竟客死他乡。这段往事,在雍正十二年(1734年),王步青应黄慎所请作《书黄母节孝略》曾有如是提及:“巨山少读书,贫不克养父母,既壮,谋治生,游楚,岁在康熙戊寅。是时母年二十九,子慎年十二;女二,幼;次子达,方娠,巨山去五月生。”对于父亲的死,黄慎后来在七古《述怀》诗也曾写到“嗟哉父死洞庭野,我母鞠育如掌珠。”

本来家中生活就拮据异常,父亲一死,更是雪上加霜,已经到了踵决肘见,绳床瓦灶的地步。为了一家人的生计,黄慎的母亲曾氏每天起早摸黑,白天到城外砍柴,晚上在家织布。天寒地冻,曾氏纺纱的手指皴裂鲜血淋漓,痛入心肺,但她不能停息,全家的生计就在这辆纺车上,要是纺不出布,卖不了钱,全家就得挨饿。曾氏织一晚上的布,可织七尺,一早让黄慎拿到布行去卖,卖来的钱再到米行去买米,辛劳一晚上,织出的布只能买到两升米。由于饥馑,家里揭不开锅,黄慎的两个妹妹又饿又病,先后夭折。3岁的弟弟黄达因为没有吃的,饿得日夜啼哭,家里生活极端困难。黄慎曾在其作的五古《感怀》中这么写到:“我年一十四,两妹相继殇。幼弟在襁褓,失乳兼绝粮。是时薪若桂,盗贼起年荒。”

黄慎自父亲死后,就没有办法再到社学里读书了。他每天都得帮助母亲干活,上山砍柴,背着弟弟到河边看鸭子,捡猪草,挖野菜,洗衣做饭,还要将母亲熬夜织出来的绩布拿到市场上卖,兑米回家,尽量帮母亲做些家务事,减轻母亲的负担。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对黄慎来说,他过早地体会到了人生的艰辛。

为了糊口,黄慎的母亲让黄慎跟画师学艺。在当时,有一种行业叫做“写真”,也就是给人画肖像,用于祝寿或举丧祭祀,当时宁化城关有专门给人画肖像的画师,他们的目的性很强,就是靠画画养家糊口。平心而论,让黄慎习画,对曾氏来说是一种不得已,曾氏决没有那么远大的艺术目光,她也不知道后来的黄慎竟会因绘画而名噪大江南北。当时的曾氏完全就是为了养家糊口的考虑,希望黄慎学一门手艺赚钱来贴补家用。黄慎曾说“某幼而孤,母苦节,辛勤万状。抚某既成人,念无以存活,命某学画。又念惟写真易偕俗,遂专为之。”黄慎当时只有十四岁,心性尚不稳定,加上家中贫困,杂事又多,学画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停停画画,这样头尾学了两年多,虽然还不能靠画画赚钱养家,但为他后来的绘画生涯打下了一定的基础。16岁时,为提高画技,黄慎前往建宁拜师习画。

黄慎在建宁跟画师学画,依旧是以工笔画、人物画像为主,在当时,黄慎并没有多么大的鸿鹄大志,他最想的就是早日学成,能成为一个独立的替人家画像的画师,赚钱养家。黄慎勤学苦练了一年,绘画大有长进,画师也会带着黄慎一帮学生外出给人画像,或接一些画像活计安排给学生去做。黄慎在这帮学生中画技算上乘,所以他接的活也最多,因此在这一期间,他已经能够赚些钱寄回家给母亲,维持家里的日常生计。马荣祖在《黄节母纪略》中曾这么写道:“频年饥馑,益无从得食。慎大痛,再拜别母,从师学画。年余,已能传师笔法,鬻画供母。自是乃免于饥寒。”

一晃两年过去,黄慎画技得到很大提高,画肖像画惟妙惟肖,栩栩如生,黄慎也能单独承担起一些画画的活计,未免有些踌躇满志起来。就在这个时候,同乡前辈诗人张颙望提醒黄慎:“子不能诗,一画工耳;能诗,则画亦不俗。”前辈的提醒,让踯躅满志的黄慎醍醐灌顶,于是,黄慎更加刻苦学习,白天向画师虚心求教技法,晚上专心读书,没有灯火,他就在庙里佛龛前借着烛光读书,常常一读就到三更。在此期间,黄慎读了《诗经》《礼记》《史记》《汉书》,晋宋的散文,杜甫、韩愈的诗以及中晚唐的诗。黄慎自幼没有受到完整的教育,在这十八九岁时自己补读了这些书,受益匪浅,大大提高了他的文化素养。许齐卓《瘿瓢山人小传》曰:“山人尝言:‘予自十四五岁时便学画,而时时有鹘突于胸者,仰然思,恍然悟,摡然曰,予画之不工,则以余不读书之故。’于是折节发愤,取《毛诗》《三礼》《史汉》、晋宋间文,杜、韩五七言及中晚李唐诗,熟读精思,膏以继晷。”

可以说,在建宁学画的的几年间,是黄慎重要的一个里程牌。他以自己画肖像画的工笔基础,通过临习、研磨李公麟、倪瓒、上官周等著名画家的画作,深得其中精髓,不断练习,使得自己在人物、山水、花鸟等领域都有了一定的尝试和绘画积累。同时在这里他通过刻苦学习,为他后来的“诗书画三绝”奠定了牢固的基础,如果没有在建宁那几年夜以继日的勤学苦练与文化的积淀,就不会有黄慎后来开创诗书入画的新路。也就是在这期间,黄慎还尝试着创作了不少《杂言》《短歌》的诗文,提高自己的诗赋水平。

从康熙四十一年(1702年)到康熙四十五年(1706年),前后五年时间,黄慎大多数时间都在建宁学画读书,他的画技和诗赋水平有了质的飞跃,为今后开宗立派奠定了坚实的艺术基础。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也跳出了画祖宗画的藩篱,开始向创作历史题材画作转变。

可以说,黄慎在二十岁以前,他除了在宁化城关和建宁习画外,基本没有可能到湖村蛟湖结庐而居读书习画的可能。

那么,黄慎从什么时候开始和蛟湖有接触的呢?应该是在他20岁从建宁习画回宁化以后。当时黄慎开了鬻画谋生,除了钻研画技和饱读诗书,他还喜欢结交当地的文人雅士。他非常清楚,自己乃一介布衣,要在艺术上有所进步,向别人学习是非常重要的,只有结交这些名人雅士,才会看到更加广阔的天地,才能走出坐井观天的藩篱,提升自己。黄慎通过张颙望,结交了名士官亮工、刘鳌石等人,并与他们成为忘年之交。

上杭诗人刘鳌石出生于清顺治十五年(1658年),其祖父刘廷标明末在云南永昌任通判,父亲刘之谦在云南事南明永历帝朱由榔曾官户部主事。因此刘鳌石当时是出生在云南永昌。明亡,刘廷标殉国。1659年,清兵入滇追捕永历帝,刘鳌石父亲刘之谦不屈,与家属80余人死难。刘鳌石自幼遭逢亡国破家之惨,素怀民族气节。19岁那年,自滇入川,沿长江而下,浪游四方。与明遗民王船山、魏叔子、彭士望、李世熊、万斯同等为师友,终身不仕不娶。刘鳌石对比自己年长56岁的家住宁化泉上的李世熊十分敬重,他们都抱有反清复明的思想,不融于清,刘鳌石的祖父刘廷标与李世熊是好友,刘鳌石在李世熊面前自称“友孙”。由于时代境遇、民族意识相同,同气相投,相濡以沫的缘故,结为忘年之交。康熙十八年(1679年),刘鳌石回到上杭,名所居为“天潮阁”,“天潮”中藏“大明”二字,与李世熊的“但月庵”(寓意明一人)命意相同。不久,复出游江淮幽燕,浪迹天涯。黄慎曾经也有“十五学剑轻匹夫”仗剑走天涯的豪情和梦想,刘鳌石的气节让他十分的敬佩。康熙四十九年(1710年),刘鳌石来到宁化,黄慎曾作诗《与官亮工饮张颙望可在堂,即席赠刘鳌石》相赠:“伤彼流离子,归杭万里身。论交原旧友,对酒实嘉宾。憔悴横双眼,文章老八闽。看君多慷慨,失路莫悲辛。”表达出对刘鳌石的敬佩之情。刘鳌石十分欣赏比自己小30岁的黄慎的才华,在黄慎的《品梅图》上题诗曰:“品原绝世谁同调?骨是平生不可人”,既是对梅花傲雪独芳的称赞,也是自己气节的自然流露。黄慎对刘鳌石的民族气节十分的敬仰,也就是在这一时期,他曾多次陪同刘鳌石前往宁化泉上拜祭李世熊,或去拜访曾一度寓居在李世熊儿子李求可家中的刘鳌石。

当时宁化以县城为中心有6条通往邻县的官马大道,其中有一条是出东门经马元亭、鱼潭、谌坑桥、乌村(今湖村)、黎坊、张家湾、管家墩、马家庄、泉上可达归化(今明溪),明清时沿途设谌坑铺、黎坊铺、岩前铺。所以黄慎前往泉上途中,必须经过张家湾的蛟湖,蛟湖旖旎的风光让黄慎流连忘返,作为一个画家,自然不会忽视这美好的风景。至此往后,蛟湖吸引了他多次到此写生作画赏景。蛟湖自宋宁宗嘉泰二年(1201),汀州太守陈映因域内大旱到蛟湖向龙王祷雨,果得灵验,下令在湖畔修建龙王庙以祀后,声名远播,吸引了众人到此祈雨祈福赏景游览,当地名士后来在湖畔修建了“蛟湖草堂”,常有文人雅士在此吟诗作画。即便是后来黄慎四处漂泊,但蛟湖都深深烙印在了他的心中。蛟湖在黄慎心目中成了家乡的代名词,成了一个地域性的文化符号。

但是,对黄慎来说,当时宁化的市场毕竟太小了,书画相对来说是高雅的艺术,若没有市场,即便画得再好,也是曲高和寡。按《宁化县志》记载:“明末清初,由于天灾人祸,社会动乱,造成宁化的客户大量外迁,人口骤减,至顺治九年(1652年),只有15529人。顺治十三年不少外迁人口返回,人口猛增到37888人。但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全县人口又跌落为22359人。”虽然此后“宁化百年不闻兵革,朝廷又规定续生人口永不加税,经济有了发展,促成了人口的急剧增加。至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全县人口达到211646人。道光九年(1829年),又猛增到379240人。”达到了历史峰值。但是,在黄慎出道的康熙时期,宁化全县人口也就是两三万人,而且基本还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商业并不发达,要在这样一个小县城靠鬻画谋生是十分困难艰辛的。至于后来宁化人口增长,黄慎多数时间在外,到达历史峰值时期,黄慎已作古半个多世纪,他根本没有享受到人口增长带来的红利。

康熙五十八年(1719年),33岁的黄慎为了自身的发展,终于走出宁化,离家出游,去寻找更多的机会。他一路写生卖画,先后到建宁,然后北行进入江西,到南丰、宁都、瑞金、赣州,进入广东,再北上南昌,东下南京等地。

雍正元年(1723年)年末,黄慎抵达金陵,认识了在金陵经商的宁化同乡雷声之、雷汉湄两兄弟,并寓居雷家。除夕,已离家两年有余的黄慎半夜醒来,见窗前白雪辉映,清辉一片,黄慎不禁感慨万千,披衣而起,提笔写下七律《怀故山》:“家住翠华麓之下,蛟湖叫断杜鹃夜。江南纵好春风移,何似归林自休暇。硗田得粒薄甘腴,幼儿捋髯多欢娱。兹游伥伥眯城郭,翻令汛滥工瑟竽。茅茨已熟黄梁梦,罗绮成尘泥金凤。徘徊歧路屡吁嗟,空教髀老据鞍痛。历徂南山朝菌生,险窥朱栈玉绳横。月色飞沉怜戢翼,几年笑负拔山名。”这应该是黄慎第一次提到蛟湖。

次年春,黄慎与雷氏兄弟多次相携外出踏春,游览,三月三上巳日,曾作七律《江东与雷汉湄寻春憩饮江楼》:“蛟湖山下读书人,孙楚楼中醉脱巾。莺眼漫窥青草路,马蹄踏破白门春。六朝风雨松楸夜,上巳阴晴祓禊辰。记得年年江汉客,归心无那指汀蘋。”这是黄慎首次称自己是“蛟湖山下读书人”。

雍正二年(1724)夏,黄慎离开金陵,前往扬州。凭着一幅《金带围图》在扬州城打开局面,从康熙六十年(1721年)到雍正五年(1727年),黄慎离家已经整整有六年,在扬州也生活了五个年头。由于思亲心切,雍正五年(1727年)五月,黄慎从扬州启程回宁化,将母亲和家眷接到扬州。对于黄慎来说,扬州有他的事业,扬州是他的福地,他已经将自己的命运与扬州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王步青在《书黄母节孝略》说黄慎:“母垂老,不欲远离,乃偕达奉以来,雍正五年也。”

期间,黄慎在扬州相继迎娶了两位夫人,郑燮曾有诗云:“闽中妙手黄公懋,大妇温柔小妇贤。妆阁晓开梳洗罢,看郎调粉画神仙。”这是怎样一种舒适惬意、怡然自得的景象。当时,黄慎原配夫人张氏已去世,郑燮诗中提到的“大妇”与“小妇”,所指的是继室连氏与侧室吴氏。张氏是黄慎二十六岁时在家乡所娶,而连氏是他第一次定寓扬州时所娶。黄慎何时娶连氏,不可考,而娶吴氏则在雍正九年(1731)。这样推想,迎娶连氏应当是在雍正六年(1728)前后的事。

购宅娶妻,安居乐业,生活富足,二妾相伴,这就是黄慎在扬州的生活。难怪在这段时期黄慎的诗作里也洋溢着欢愉、怡然,甚至有缠绵的味道:“人生只爱扬州住,夹岸垂杨春气熏。自摘园花闲打扮,池边绿映水红裙。”还说:“归听笙歌画舫迟,爱君湖上赏花诗。吟哦今夜春灯雨,燕子梁间睡熟时。”画家鲍皋的《海门诗钞》外集卷二中的《戏赠瘿瓢山人一绝句》提到黄慎新纳姬人绿云甚艳,调侃黄慎“墨半糊涂酒半醺,袜材染制藕丝裙,云山本是君生活,卖去青山买绿云”。

但,扬州虽好,母恋故乡。由于黄母曾氏年迈,思乡心切,时时念叨要回家乡。黄慎是个出名的孝子,在母亲的坚持下,他也渐渐萌生了回宁化的念头,雍正十二年(1734年),黄慎写了《忆蛟湖草堂》:“夜雨寒潮忆敝庐,人生只合老樵渔。五湖收拾看花眼,归去青山好著书”, 诗中可以看出黄慎对蛟湖的怀念。

雍正十三年(1735年)春,黄慎告别了寓居八年的扬州,带着老母和一家老小启程回到故乡宁化。

黄慎回家后,为了养家糊口,常常外出鬻画,有时一出去几个月或上年都有。有时为了写生,潜心作画,不被打扰,他也会到蛟湖草堂寓居一段时间,蛟湖成了黄慎一个十分神往的清净之地。

一直到乾隆五年(1740年),年已54岁的黄慎再一次踏上出游鬻画的漫漫长路。他自己都没想到,这一次的离家又是数年。也许,黄慎命中注定,他也已经习惯了这样浪迹天涯的漂泊。

他先到汀州,认识汀州知府王相。王相,字天木,号毅斋,山东诸城县人,曾任刑部员外郎,于乾隆元年至七年任汀州知府。已到杖朝之年的王相对黄慎的才华十分赏识,把黄慎留居在郡署,待如上宾。黄慎借此机会向知府提出申请为母亲建立节孝牌坊想法。王相感其孝,答应为黄母奏请旌表。是年二月到六月,黄慎一直寓居在汀州衙署,黄慎一来感激王相这半年来对自己的款待和收留,二来也希望通过王相帮助自己奏请旌表为母亲建节孝牌坊,作《写生山水、草书自作诗》合册,书画各十二帧,写生山水十二帧计有《眺燕子矶》《望玉皇阁》《广陵湖上》《寒山峡雨》《登小姑山》《舟发鄱阳》《梅川翠洞》《湖亭晓望》《秋日蛟湖》《过彭泽县》《赣滩叠翠》《闽峤雪梅》。诗三十五首,其中五律十二首,分别题于十二帧山水画上,其中《登小姑山》《梅川翠洞》《湖亭晓望》《秋日蛟湖》四首收入《蛟湖诗钞》;七律二十三首,包括《与雷汉湄饮江楼》《淮安署中留别沙村白长庚》《书怀》《忆江都》《金陵怀古》《从军》《秋夜怀邓能士》《留别汪松萝》《送瑞金杨季重之五羊城》《舟次江南》《寄怀金坛王罕皆太史》《送王子乐圃归里》《赠绥安余豹文》《寄海阳程渭旸使君》《元日舟中阻雪(以上十五首收入《蛟湖诗钞》);《过姑山寄怀谢伯鱼》《送杨季重》《与雷声之看江宁迎梅》《感怀》《书怀》《开春与家叔行一偕弟过东郊探梅》《江台》《无题》。黄慎将这些书画一并相赠给王相,并在合册题记云:“慎挟笔墨驱驰吴楚、西昌(按:即江西南昌),复寓广陵,几及廿载。兹值负老母挈家人归卧故山,荷蒙毅翁太公祖大人召榻郡署之清友亭,命写曩昔历涉鄱阳,渡扬子江,当夜雨早潮,春山晓云,因以漫染成册,并录游草,供呈诲定。宁化治民黄慎百拜敬书。”

从诗画内容来看,正如黄慎所说所画皆是他曾经游历过的地方所见之景,而几十首诗歌都是当年黄慎所写过的各类诗,黄慎能信笔拈来,除了个别诗题和字词不同,绝大部分和之前一样,可见黄慎的确是个记忆力超群的天才。他一路走来,写下的诗成百上千,但他记忆犹新,信手拈来,不能不让人佩服。

纵观黄慎一生,作画作诗数以千计,但要一次性作这么多画,写这么多诗赠与同一个人,这是绝无仅有的。这里可以让人想象到黄慎是有求于汀州知府王相,他一心想为老母建立节孝坊表,这必须要通过王相同意并上报。黄慎是个孝子,为了母亲,他只有靠自己的才能为母亲申请,可以说是在王相面前表现的极为谦卑,谦卑到称自己为治民,黄慎为何要这么做,就是一个字“孝”,他把对母亲的孝,对母亲的爱全部都表现得淋漓尽致。

王相身为知府,但也是一个爱才之士,对黄慎厚爱有加,看了黄慎的诗和画,拍手称绝。他在黄慎赠他的画册前,用隶书大字两页,每页两字,题“书画妙品”,表达对黄慎作品的推崇和肯定。

《秋日蛟湖》应该是黄慎首次以蛟湖风景创作的一幅画,图下方中央参差耸立三株秋树,枝柯舒朗。树脚周围用浓墨作一片磊坷。树侧靠图右岸边露一座房舍上半部。丛树对面中景处,用淡墨横抹渚岸。全图极写萧疏清淡之秋色,酷肖倪云林笔意。图左上角题五律:“有客武昌去,三年尚不还。只今看夜月,独自向溪山。秋色荒村里,寒声落叶间。无人知来往,寂寞掩松关。”

乾隆六年(1741年),黄慎母亲病逝,这更加激起黄慎为母亲立牌坊的决心。他料理完母亲的丧事后,又再次前往汀州拜访知府王相,经过王相的努力,是年冬天,朝廷的旌表捷报才送达黄慎手里,捷报曰:“贵府老孺人黄维峤淑配曾氏奉旨旌表节孝建坊,礼部注册以光大典。”黄慎手捧旌表,激动万分。

随后,黄慎倾其所有在宁化城北花心街为其母建起一座跨街黄岗岩大理石牌坊,该牌坊坐北朝南,三间四柱五楼,青石质,四柱用夹柱石稳固,石雕仿木斗拱承托石构坊顶,翼角起翘,饰吻兽。主楼葫芦宝顶,正背面悬挂有“圣旨”和“恩荣”两块青石陡匾,明间平板枋下雕刻“鹤啸九天”等纹饰,大额枋正面刻“旌节”两个大字,坊额上镌刻“旌表儒士黄维峤之妻曾氏”,均为楷书。明间立柱正背面和次间边柱东西两侧各嵌石狮一对,明次间地面铺设青石条作为地基。

牌坊建好后,黄慎经常会从家里拐到花心街,站在牌坊下静静地看着高大的牌坊,一想到母亲受过的苦,心里不免又十分凄楚,抚摸着大理石牌坊,经常会忍不住眼眶潮湿,心里忧伤。但心中的夙愿终于了却,对母亲有了交代,又心中有些许欣慰。

为了给母亲立牌坊,黄慎所有的积蓄都花完了,全家近十口人都靠黄慎养活,而黄慎能谋生的手段就是作画卖钱。在此期间,他先后到连城、永安、福州、沙县、建阳等地鬻画。建阳县令许齐卓为黄慎撰《瘿瓢山人小传》,文曰:“瘿瓢山人者,闽汀之宁化人也。性颖慧,工绘事。自其少时,于山川、翎毛、人物,下笔便得造物意。已乃博观名家笔法,师其匠巧。又复纵横其间,踔厉排奡,不名一家,不拘一格。虽古之董、巨、徐、黄,不能远过也。

予曩莅绥阳,山人方饥驱走四方。及山人返里居握手外,于笔墨间快领山人意趣。知山人挟持有过人者,非一切弄笔渖墨之所可冀也。

山人尝言:予自十四五岁时便学画,而时时有鹘突于胸者。仰然思,恍然悟,慨然曰,予画不工,则以余不读书之故。于是折节发愤,取《毛诗》、‘三礼’《史汉》、晋宋间文、杜韩五七言、及中晚李唐诗,熟读精思,膏以继晷。而又于昆虫、草木、四时推谢荣枯,历代制度,衣冠礼器,细而至于夔蚿蛇风,调调刁刁,罔不穷厥形状,按其性情,豁然有得于心,应之于手,而后乃今始可以言画矣。呜呼,观山人之画,读书格物之学,可以奋然而兴矣。

予尝拭棐几,净端石,磨古墨,濡名笔,以待其至。至则解衣盘礴,谭玄道古,移日永夕,若忘其为欲画也者。促之再三,急索酒,力固不胜酒,一瓯辄醉。醉则兴发,濡发舐笔,顷刻飒飒可了数十幅。举其生平所得于书而静观于造物者,可歌可泣,可喜可愕,莫不一一从十指间出之。虽担夫竖子持片纸,方逡巡不敢出袖间,亦欣然为之挥洒题署。当其意有不可,操缣帛郑重请乞者,矫尾厉角,掉臂弗顾也。

顾山人漫不重惜其画,而常自矜其字与诗。章草怀素,张之壁间,如龙蛇飞动。长篇短什每乐以示人,仓遽忙迫,牵人手,口喃喃,诵不休。或遗忘,则回首顾其徒曰:云何,云何?其磊落自喜如此。

山人心地清,天性笃,衣衫褊袵,一切利禄计较,问之茫如。而所得袜材赀,尽举以奉其母。母节孝,为倾囊请于宫,建立坊表。妻与子或至无以糊其口。山人,孝子也。岂徒以画师、诗人目之哉!

山人姓黄,名慎,字躬懋,改字恭寿。

这一年,是乾隆十三年(1748年),黄慎62岁。

乾隆十五年(1750年)年,秋,黄慎决定启程赴台湾,以应巡台御史杨开鼎之邀。六十四岁的黄慎走出家门,他连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一走竟然走了八年,再一次回到了他魂牵梦萦的扬州。

黄慎在厦门等着赴台期间,遇到杨开鼎从台湾回扬州为母亲奔丧,经杨开鼎建议,黄慎决定再赴扬州谋发展。这一回,黄慎在扬州整整生活了七个年头,也就是在这一时期,黄慎的艺术创作达到了巅峰,直到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正月,因为年迈,听从朋友劝告,七十二岁的黄慎才回到宁化!

这年的二月二,春社日,宁化县令陈鼎率众人拜祭了县衙侧土地庙的巫罗俊神像,祈祷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黄慎目睹陈鼎虔诚叩拜祈求风调雨顺的爱民之心,很受感动,回来后写了一首七律《社日呈陈组云邑侯》送呈陈鼎,诗云:“冬冬社鼓报春耕,荏苒流光节序惊,荈染春云团凤饼,鳞飞活水煮鲈羹。消残棠棣寒灯梦,都上芭蕉夜雨声。割肉不须思曼倩,宰官今日是陈平。”

陈鼎,字致和,号组云。清浙江海宁人,寄籍海盐县,监生。雍正十三年,官湖北麻城县令时,曾雪冤狱,袁牧在《小仓山房文集》之《书麻城狱》记录其事。陈鼎在乾隆二十四年至三十年,任宁化知县。久闻黄慎大名,至宁化任县令不久,得知黄慎头年已从扬州返乡,遂登门拜访。陈鼎也是一文人才子,著有《镜心录》,黄慎也听过陈鼎为政有声,两人惺惺相惜,成为知己。

陈鼎十分敬重黄慎的才名,经常宴请黄慎至衙署居所品茗酬唱,得闲暇时与黄慎相携出门赏景,东华山、朝天寨、蛟湖都留下他们的足迹。特别是蛟湖,风景秀丽,青山碧水,陈鼎曾多次陪黄慎在此写生作画、读书,陈鼎对蛟湖的山水也情有独钟。

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秋,黄慎在家里创作《蛟湖读书图》(上海博物馆藏)。

《蛟湖读书图》是黄慎在蛟湖写生的画稿中提炼的一幅青山绿水,描绘的是蛟湖的山光水色。此图是一幅纸本大轴,横逾一米,纵近两米五,全图为青山绿水,自上而下绘一座山壁,正面大部分光滑无皴,周遭轮廓及峰顶凹陷皱褶处,作苔点,图右下角从左下方至右上方斜绘陂陀,其上平衍处矗立古树三章,古树树干开裂,周身藤蔓缠绕,缀布苔点,树冠枝叶茂密,交错披垂。陂陀左临清溪,左岸下溪水中崛起一座方形书屋,背倚坡岸。屋顶四面垂檐,三面敞轩,围以栏楯。其下为梯形台基,砌于溪底。屋脊上接陂陀左侧古树下垂之枝叶。正面敞轩处,可见一中年士人背倚栏槛而坐,戴头巾,披肩,面染淡赭。士人身前置方桌,上有书函、花瓶诸物。山壁下中景处,浅山坡岸起伏横亘。山椒、古树枝叶及陂陀平衍处染浅绿,其余染淡赭,屋顶及台基染淡灰色。全图呈现一派水天旷朗,山居宁静的境界。图左上侧草书题自作七律一首:“蛟湖山下读书人,孙楚楼中醉脱巾。莺眼漫窥青草路,马蹄踏破白门春。六朝风雨松揪夜,上已阴晴祓禊辰。记得年年江汉客,归心无那指汀蘋。”画中题诗和雍正二年(1724年),黄慎在金陵所作的七律《江东与雷汉湄寻春憩饮江楼》内容一样,依旧称自己是“蛟湖山下读书人”。

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对黄慎来说是很值得纪念的一年。宁化知县陈鼎,为黄慎删选诗作,黄慎提供了七百余首诗歌,陈鼎精益求精,选出三百三十九首,编为《蛟湖诗钞》四卷,并慷慨捐出自己的俸禄,帮助黄慎刻板印刷,完成了黄慎的一大夙愿,也为后人留下了一份珍贵的文化遗产。是年七月,陈鼎亲自为《蛟湖诗钞》作序。序曰:

“声律至唐称盛,而闽中绝少传人。惟周朴以布衣著名,‘山鸟杏花’之什,欧阳永叔流连不置。而《纪事》云其侨寓,非属闽产。抑何开创风气之难也!宋世理学节义,炳照史册,然诗之可传者,亦不数数觏。逮前明洪武间,风雅之道始有可观。子羽倡之福清,彦恢和于长乐。一时‘十子’之目,‘二元’之授,标格华秀,有钱刘遗风。其布衣而著声者,为景明之《储玉斋集》。盖闽多复岭,为南国奥区。恬退者往往耽意吟咏,以不乐仕为高。故巉岩绝壁下,每有佳什流传人间,而或不遇赏音,声销迹灭,亦不知凡几。高蹈者既无自显之阶。采风者复鲜表扬之雅。以致古来隐逸之士,集传者少,谁之咎欤?

余自丁卯左迁来闽,韩洋、剑浦及漳、泉二郡,捧檄摄篆,且历九邑。所至以访求耆隐为怀,恒不可得。己卯来宁化,知有黄山人瘿瓢,隐于画。壮时曾为维扬之游,人咸以绘事相推重,惟金坛王己山太史知其诗,且为其母传节孝。

山人落拓,不事生产。所得赀,辄游平山堂及金陵秦淮湖,随手散尽,倦而归,今且老矣。延与相见,年高而耳聋。与之言,不尽解,惟善笑而已。目力不少衰,能作小楷字。画甚捷,数幅濡笔立就。姿格苍老,假古名手题款,人莫辨也。性耿介,然绝不作名家态。画时,观者围之数重,持尺纸更迭索画,山人漫应之,不以为倦。虽不经意数笔,终无俗韵。画已,辄睡。颇嗜果饵。睡久不起,撼醒之,贻以时果,则跃起弄笔,神益壮旺。

每题画毕,必凭几掉头,往复吟哦,不能自已。询之,知为少作。急索全集观之,清远流丽,古近体皆有师承。为删选尤胜,存其半,皆可传者矣。曩时江右曾大守修汀郡志,载山人《蛟湖集》,实未尝刻。余为捐俸刻之,表微阐幽,固在官者之责也。

山人诗集,矜许不轻示人,有周朴争河流向东之癖。以所作较之《储玉斋》,亦无愧颜。惟生当盛时,得遂其野逸之性,含哺击壤,歌咏太平。其所遇,视闽中前古布衣,乃为独幸。至其至性过人,少有孝行,宁人多能言之。此又作诗根本,亦读书者所宜知也。不然,人品不足重,诗又安得佳哉!

时乾隆二十八年,癸未,新秋上浣,海昌陈鼎撰。

其实,黄慎未收入《蛟湖诗钞》的许多诗都是上乘之作,之所以未被收录,与县令陈鼎的考虑和顾忌有关。身为官场中的陈鼎太知晓乾隆时期文字狱之烈了,他是为了保护黄慎才忍痛割爱,删掉了许多的诗作。但是,好的东西自然能流传不朽,黄慎有许多未收入的诗还是流传了下来。

《蛟湖诗钞》的刻印面世,成为黄慎人生之中的一件大事,他觉得这一生最重要的事做完了,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自己年事已高,在这世上的日子是可以扳着手指都能算出来的,黄慎十分感激陈鼎的鼎力相助,让他多年的夙愿终于得以实现。黄慎希望别人不仅仅把他当作一个画家,还应该把他看做一个诗人,这一点,黄慎没有估计错,后人把他当成“诗书画三绝”的一代大师。

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黄慎八十四岁。 是年春,黄慎在家里画了此生最后一张画《瓶梅图》。此画结构简单,长逾三尺有余,宽一尺多,图下方中央绘一广口、短颈、矮圈足、方柱形花瓶,瓶插两梅枝,一粗一细,枝开梅花数朵。笔力老劲,质感很强。图左上侧草书题七绝一首:“高斋又捡一年春,供客梅花自不贫。瘦到可怜诗作骨,还疑孤影认前身。”端午,黄慎过完最后一个生日,就一病不起,是年秋,一代画师溘然长逝。

沧海桑田,尽管岁月的风尘能湮没许许多多的过往,但黄慎在中国书画界留下的深远影响,就如深邃清澈的蛟湖源远绵长,永不干涸。

 

(本文作者刘建军系市政协文史研究员,供职于福建省宁化县委党史和地方志研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