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丰 烩
福建三明与上海，沙溪河畔与黄浦江边，两地延续60余年的坐标系中，浓缩的是一份心心相融、和谐助力的深情。20世纪五六十年代，成千上万上海建设者不远千里支援福建省工业基地建设，他们献了青春献子孙，为这座新兴工业城市的崛起奠定了有力基础。
三明人不会忘记，上海人更不会忘记，他们拖家带口、搬厂搬家，加入了全国10万大军支援三明重工业基地和“小三线”建设大军，为三明建设注入了蓬勃向上的力量。
长笛一声，车轮滚动，数以万计的上海子弟跟随列车向南飞奔入明。他们舍弃了繁华的都市、优渥的生活，来到了贫瘠的山区，体验了从未体验过的日子，扛起了劈刀和锄头，挑起了扁担和箩筐，劈地开荒、搭盖工棚、白手建起厂房……把最好的年华奉献给了三明。而纯朴的三明人民，从未忘却“阿拉”兄弟姐妹的付出，点点滴滴落在了纸上，记在了心中。
在改革开放后，由于时代浪潮的冲击，不少工厂不少行业已渐行渐远，但历史不会忘记，三明的建设者不会忘记，那些工厂那些建设者留下的历史轨迹，至今三明人在茶余饭后仍津津乐道那些曾经的故事。
三明皮鞋厂
三明市皮鞋厂的前身是上海市永久皮鞋厂， 1960年根据上海市皮革公司及上级领导指示，需无条件支援三明轻工业建设。 1961年3月，国营上海市永久皮鞋厂全厂54名职工、34名家属，连同设备一起迁入三明。 随即，更名为三明市皮鞋厂，临时厂址在城关红印山。 过了一段时间，又搬到大众旅社下面的工业局厂房。当时市食品厂职工还暂借了市皮鞋厂的宿舍。（图为长安堡的观音庙旁三明皮鞋厂的老红砖宿舍）
上世纪60年代初期的三明，正在抓紧进行工业基地的建设，生活资料和生产资料都十分紧张。皮鞋厂和所有迁明企业一样，只能自力更生，一边参加基础建设，一边积极生产， 比起大上海的条件，三明要艰苦得多，大家刚来时，一无厂房，二无职工宿舍，只能暂住在城关木器厂对面一个小山沟里的原三明市工业局宿舍楼。 在这样情况下，几个职工上街买了锄头、镰刀等工具，到皮鞋厂后面山上开荒、种菜、种地瓜，还派人走山路去明溪挑粮（当时没有公路，粮食运不出来），帮助解决一些吃的问题，给食堂增加点补充。（图为上世纪八十年代，皮鞋厂引进的生产设备）
刚来时生产方向还没有确定，内销销路还没打开，三明市皮鞋厂书记和厂长二人去福州省外贸公司联系出口任务。省外贸公司经理知道他们是上海迁来的，支援福建内地建设，很支持，叫回去做样品，参加广州出口商品交易会。结果生产的产品，第一次参加广交会就拿到了几百双皮鞋的订单。大家很高兴，这是迈出的第一步，省外贸安排一些福州兄弟厂的订单给生产，就这样生产逐步走向正常、稳定，度过一段时间。（图为1986年，三明市横向经济联合恳谈会暨商品交易会样品展览馆中的皮鞋展台。）
由于生产设备简单，皮鞋生产几乎全靠手工操作。但是生产的皮鞋工艺考究，不脱皮、不掉跟、不开胶，因此非常受欢迎，上世纪70年代初期就开始出口苏联。（图为1987年，三明市二轻名优产品展览中的展出伽迪亚皮鞋。）
同时，三明市皮鞋厂开始注重培育开发设计队伍，招收了一些设计人员，组织几个有经验的技术人员，组成开发设计小组开发新产品，参加每年两届的春、秋广州出口商品交易会。在一次广交会上，成交了一万多双皮鞋。全厂职工很振奋，这样生产就日益兴旺，在国际市场上站稳了脚跟，每年还有不少回头货（即好销的鞋子补货），新、老客户也逐渐增多。到了上世纪80年代，销售更是火爆。那时，社会上开始流行穿西装打领带，一双皮鞋自然成为了时尚单品。（图为1989年的三明工装秀，无论男女穿皮鞋都是时尚的体现。）
市民李先生回忆，改革开放初期，每每到了外出开会的时候就很头疼，因为那时物流不畅通，再加上东西不好买，外地的同事常常请他带三明的商品，沪上来的厂家生产的皮鞋、衬衫和花生奶糖成了标配。为了买到三明皮鞋，他只能硬着头皮四处托关系到厂里“提鞋”。（图为三明皮鞋厂工人在车间操作）
打开国门后，企业迎来了契机。1983年的一天，几位港商拿着国际流行的PU旅游鞋样品来到福建各地寻找愿意按样加工的厂家。由于鞋样的工艺难度很高，没有厂家敢承接业务。好事就被三明市皮鞋厂撞上了，机遇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技术力量雄厚的皮鞋厂接下了加工任务，生产出了样品得到了客商的首肯，接着生产了一万多双产品投放到了香港市场后即被港人抢购一空。这次成功的尝试使得双方的合作水到渠成。
三明皮鞋厂“好穿还穿不坏”的鞋子赢得了大家的追捧，可谓是一“鞋”难求，批条子托关系找熟人买鞋的事情时有发生。在国内市场方面，采取两条腿走路的方法，也研制一些适合内销市场的产品。经过不断努力，销路也逐步打开了，产品销往大连、沈阳、鞍山、青岛、上海等一些大、中城市，得到了消费者的肯定。开发的“国际旅游鞋”畅销全国，产品供不应求，很多客户到三明排队等待发货，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双丰收。
三明市皮鞋厂在分家后改为三明市皮革厂，1988年三明市皮鞋厂引进外资，与福建华福公司、香港加福开发公司三方合资成立了三明市三福皮鞋有限公司，主要生产“伽迪亚”牌系列全真皮休闲鞋。三福公司成立后，引进了国外先进设备和国内配套的流水线，皮鞋年产量达到130万双。“永久”皮鞋的精湛工艺搭配先进的制鞋生产线，“伽迪亚”迅速得到了市场的青睐，先后获得北京首届国际博览会铜奖和福建鞋业产品展销会金奖，除了供应香港市场还远销芬兰、德国及东欧等地。
几经风雨，1992年更名三明市鞋业总厂，无论怎么更改厂名，但新鞋没能踩出新路，至1994年停产，1998年宣告破产。
三明市衬衫厂
三明市衬衫厂前身为上海市奇美内衣厂，成立于1944年，以生产“奇美牌”衬衫享有盛名。1961年3月全厂职工70余人连同设备迁入三明，企业改名“三明市纺织复制品厂”。接着遇到的问题是生产什么产品，原来在上海生产的衬衫，当时没有希望了。通过多方努力并在有关部门的协助下，以及劳保公司的支持和配合下，决定生产各种劳动保护用品。该类产品过去从未生产过，生产过程很累，很不习惯，经济效益也很低，通过不断努力，改进工艺，产品的产量、质量不断提高，经济效益也有所提高。随着生产的发展，原有的品种已不能满足需要，当时考虑只要能增加企业收入，什么品种都生产，什么棉衣、棉裤、棉大衣、童装、童鞋、布鞋等。该厂对其中有些产品的技术比较生疏，有些根本就没有生产过。但大家在生产过程中，不怕累、不怕脏，攻克了种种技术难关，产品质量不断提高，企业经济收入逐步增加。（图为三明市服装厂的老大门）
企业迁明，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曾经因随军安排在三明市衬衫厂的女工黄荣秀回忆道：1970年，三明市皮鞋厂和三明市纺织复制品厂合并为三明皮革服装厂。原本就“水土不服”，管理人员混合使用，美名曰“姐妹花开并蒂莲”，合并后还因为产品性质不同，阻碍了双方的发展，到了1976年又重新分道扬镳，双方都建新房。在老皮鞋厂路口旁边，皮鞋厂盖的应该是现在楼下为三明日报印刷厂那幢混凝土大楼，而服装厂则在老205国道对面盖了也是混凝土的大楼。姐妹厂隔路相对。
1980年3月，三明市服装厂为进一步提升产品竞争力，三明市革委会批准同意增设三明市衬衫厂。
曾经有厂业余文艺宣传队在晚上吟诵：企业迁明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其中有无数的酸甜苦辣！一段岁月承载了一代人的奉献与担当；有一些地方，荒芜之上筑起了座座红砖楼房；有一群人们，背井离乡， 从大都市来到三明；有一些故事，叙述着远去的荣光……
分家后，三明市衬衫厂生产出了“金鱼牌”衬衫，畅销省内外，至今市民还念念不忘“金鱼”衬衫的挺刮，尤其是领子和袖子，那工艺多少人点过赞。
那时，来自上海的“阿拉”王新工担任了厂长兼任厂支部书记，同时也是市二轻局党委委员。在他手上诞生的“金鱼”牌衬衫自1981年始连续12年被评为省优产品，大部分出口欧美、日本、中东和港澳地区。
1990年从日本引进了JUKI衬衫流水线设备5条，12头5色电脑绣花机、粘合机、高速锁眼机、自动钉扣机等200多台（套），年生产衬衫能力达到了120万—150万件。
1992年完成了生产总值1216万元，比上年增长了21.5%；销售收入达1411万元，比上年增长40%；完成税金60万元，比上年增长了27.71%；因原材料持续上涨，实现利润40万元，比上年下降了7.3%。
自1992年始，王新工在企业管理方面进行了四项改革：一是缩减了科室管理人员，全部实行聘任制；二是对销售部门实行工资费用总包干，经营部门实行个人承包制，劳动服务公司开始招标竞争；三是在计件工资基础上，实行分工定额计件分配制，体现了多劳多得；四是对全厂全面实行质量风险金抵押制度，让产品的质量和职工的经济收益直接挂钩。（图为厂车也是三明早期的广告车）
上海企业迁明，展示了艰苦创业的优良传统，传播了上海独特的工匠精神，不仅配套完善三明的工业体系，还帮助三明这座城市增加就业人数；迁明企业的干部职工，不仅对三明这座城市有贡献和付出，对三明这座城市有收获与感情，还有更深层的意义，而三明市衬衫厂的王新工，只是很多来自上海“阿拉”的优秀管理干部之一。有道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将遇良才，衬衫厂巧遇王新工。但遗憾的是，王新工没有跟他曾经的工友们走到最后，因为王新工不可能在衬衫厂干一辈子。“良才”不可再遇，但人走，茶没有凉，王新工离开工友们，“金鱼”也不再游走，厂里的工友们在倒闭之后没忘却领导“金鱼”的功臣，依然默默地惦记着他、祝福着他、感恩着他。
应该说三明不缺敢吃“螃蟹”的改革者，实行改革开放政策后，福建第一批出口的服装就是三明市衬衫厂生产的。日本从1985年向三明市衬衫厂订制衬衫8万套开始，增至1992年的30万套，在国外取得了信誉。1992年美商找上门与三明市衬衫厂合资开办了三明联泰制衣公司，“金鱼”顺畅地游向了国际市场。（图为“金鱼”男女衬衫）
在三明市皮革厂停产后，衬衫厂仍因为“金鱼”而红火，让三明人穿着挺刮的衬衫感到气派和自豪。同在军分区大院的随军家属小许正沮丧皮革厂停产自己面临待岗，而衬衫厂的黄荣秀为自己的厂因为“金鱼”而庆幸去安慰曾经是同一条船上的“战友”，没想到“金鱼”的厄运也渐渐来临。
都说“好景不长”，衬衫厂跟皮革厂一样逃不出“魔咒”，随着王新工离开衬衫厂，也验证了“花无百日红”，并蒂莲在无数个百日之后相继凋谢，三明市皮鞋厂和衬衫厂先后退出了历史舞台。其实，在改革浪潮中先得志后失意，最后溃不成军的何止是三明市衬衫厂，至少几十年后人们还念念不忘三明的“金鱼”。上世纪九十年代末，三明市衬衫厂倒闭清售库存，现场人头攒动，人们争相购买，三明从此不再生产“金鱼”优质品牌衬衫。笔者还听到曾经的工人大姐说，哪怕是压箱底，也要保留住难忘岁月的见证。
镌刻既甜蜜又心酸的记忆，有人路过老厂还常常说，这里都成了“翰博大酒店”了。3年疫情后，熟悉这老地址的市民又惊呼变成“城南饭店”了！时代在前进，沙溪岸边总在发生人们意想不到的新鲜事儿。
从上海到三明，千里迢迢；从繁华都市到边远山区，环境千差万别。但是，1959年始，就陆陆续续汇集着援建福建“小三线”的大军，抛弃了舒适的都市生活，离别了朝夕相处的故乡亲人，义无反顾地来到三明，扎根山区。他们和来自祖国四面八方的建设者一起，为三明的建设、发展和崛起，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如今，三明这些曾经辉煌过的老工厂多数“老”了，有的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想当年，这些工厂正值“壮年”。他们有的是利税大户，有的是出口创汇企业，有的拥有响当当的品牌，为三明的工业发展奠定了基础，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三明人打心底感谢上海人民对三明建设发展提供了无私的援助。当年的三明就像一张白纸，是聪颖睿智的上海人帮着三明人画出最新最美的画，以两地文化的精髓，孕育了福文化，种下了福树，结出了福果，传播了福音。（图为三明市衬衫厂时髦的“模特”）
曾经衬衫厂挺时髦的“模特”如今已不再时髦。但过时人仍记忆犹新。只因岁月不老，记忆常新，三明曾经“时髦”引领了八闽的时兴。笔者采访老“阿拉”时，已经青春不在的大姐说：当年三明的物质生活与上海真的是天壤之别，她们刚来时工棚都没有，用水都困难，更谈不上洗澡了。大姐说，那时她们起床就用干毛巾擦擦脸就上工了，谁也顾不上打扮打扮自己……哪个姑娘不爱美，那时候的姑娘就能将美装在心底，让自己的青春发亮发光……笔者还想说，上海与三明两地文化的碰撞和融合，造就出了一种来自五湖四海的三明城市的新大陆文化，这种城市文化是有更长久的伟力的，她在告诉世人：上海可亲，三明可爱，人生可恋，奋斗可期……
(作者系三元区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