势高木茂云衢山—— 抗战岁月省勤工学校内迁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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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  宣  华

 

 

志书说,此山“时生云气”

云衢山,这名字听起来就高端大气:这山,高耸云端,有四通八达的道路!

还真别说,这山,有年份,有来头,有气势!清顺治《延平府志》说,云衢山,在县东,“高滩都。势高木茂,时生云气。”

高滩都在哪?在福建省将乐县。《将乐地名录》介绍说,高唐最早称“环洲”“环溪”。由于该镇所在地,地势较高,金溪河流经村头时有一段较长的急滩,故名“高滩”。清代乾隆年间称高滩都,但在口口相传中,当地乡民普遍认为“滩”字方言不好发音,遂用谐音“唐”来取代。

明代著名地理学家徐霞客,一路风尘仆仆,翻越仙霞岭,从浦城顺建溪南下延平(今南平市),直向将乐,“渡山涧,溯大溪南行”,前往玉华洞,就经过了“高滩都”。

1998年版的《将乐县志》说,“云衢山海拔1166米,位于高唐镇高唐村与赖地村交界处”。这座山距离被誉为“小县大城关”的将乐县城才30余公里,不远呀。这就不免让我心生疑问了,这座《八闽通志》《延平府志》和历代《将乐县志》皆有清晰记载的“名山”,在当地文人墨客的笔下怎么就那么的“惜字如金”了呢?“著作甚富,追响唐宋”的清代将乐诗人车耆奎,写过当地四望山、白云山、天阶山、观化楼、金溪岩等众多山水诗文,我就没读过他写云衢山的文字。一生以写诗、著述、练书法为乐的清代云游诗人余思复,也曾留下许多将乐山水景物的诗作,我也没读过他写云衢山的诗文。同样,写下《古镛诗选》等诸多著作的廖伟传,这位喜欢登览怀古、题咏图景,“多闽省见闻掌故”的清代将乐诗人,依旧没有赋诗吟咏过此山。(图为寺庙几经修茸,新旧交替,却不失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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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我孤陋寡闻,对这些先贤的著作掌握不全吧。然而,我依旧不善罢甘休。为此,我还特意请教出版过《玉山联赋》《将乐拾萃》等20多部著作,被誉为“将乐活字典”的,我的亦师亦友——吴福瑞先生:您写过云衢山的诗、联、赋吗?他摇摇头说,没有。为何?他说,上山的路偏,难行,没去过。

路难行!这是很多人望而却步的直接动因。对此,我是领教过的。还没上山,就被当地友人来了个“下马威”:城区到常口村十余公里,车程不到20分钟;从常口村到常源村的樟树干自然村,也差不多十个公里,要行驶半个多小时;最为考验人的是,从樟树干自然村上山那十余公里的砂土路,车况要好,必须四轮驱动的高底盘车子,驾驶技术决不能含糊,要颠簸一个多小时。(图为深山藏古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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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常源的樟树干自然村,车子沿着仅容得一车通行的分岔砂石路前行,左萦右纡,颠呀簸呀,摇呀晃呀,不时地有藤蔓从挡风玻璃前扫过,不停地有枝杈抽打着车身。马达轰鸣,车头高高地斜倾着,车轮“永无天日”般陷在深深的车辙凹槽中。车速尽管慢了又慢,还是防不胜防,不时传来声嘶力竭般地,让师傅听了就心疼的底盘刮擦地面石头的声响。

“势高”,“时生云气”,这是云衢山带给先人的印象,永载史志。这绝非夸大其词,一程山路一程心绪:那一个劲向上的砂石小道,那不时飘拢而来的山岚,那透过车窗放目千山的惬意,那临崖绕行的惊心动魄,那车陷深坑,众人推车被打滑轮子溅射一身泥泞的滑稽……

一切的一切,只为那“无限风光在险峰”。

 

志书说,此山茶叶“真味有余”

从某种层面上说,我是到过云衢山的。只不过,到的是云衢山的山脚。那里有落差超百米的云衢山漂流,三个多公里急流而下的漂程,让游客在危崖夹壁间与浪共舞,在迂回曲折中飞流直下,在乱石穿空的有惊无险中尽情欢娱。

哪知从山脚到山巅,恍若“两重天”,抛开艰难行旅,留存的尽是直抵内心的体验:各有各的惊,各有各的奇,直叫人脑门大开,惊叹连连。

我的祖上都是农民,土生土长在大山深处,山间林木对我而言早已“司空见惯”,但在即将登临山顶的徒步路段,我还是被一棵棵从一块块看似完整的岩壁石缝间“冒出”的小灌木震撼住了。只见,一棵棵高龄灌木,绝处逢生,根茎如同藤蔓,细长细长地伸向可以让其吸附的岩缝,一根根遒劲的枝干,一片片棱角分明的叶片,丰盈其悲壮的生命姿态,这需要多大的坚韧和毅力。

志书说,云衢山是产茶的,而且这里的茶颇负盛名。《宋史》载,“南剑州元丰茶产剑浦、将乐、顺昌、沙县、尤溪五县。”《八闽通志》载,将乐县“东乡有云衢茶,南乡有仙人堂茶,水南有石岭茶,北乡有九仙山茶,虽法制朴拙,而真味有余,但所产不能多得也”。据清乾隆版《将乐县志》载,“茶,城乡皆有,俱不甚佳,产于园地者更劣,过夜即酸。盖必以产高山者得雨露风霜为美也。东乡有云衢茶……虽法制朴拙,而真味有余,但所产不能多得也”。

“正月摘茶是新年,姐拿金钗典茶园。茶园典得十二亩,当面写书两交钱。二月摘茶茶生芽,郎栽茶树姐摘茶。郎栽多来姐摘少,多多少少转回家。三月摘茶茶叶青,姐在房中绣手巾。两头绣起茶花朵,当中绣起摘茶人……”将乐高唐、白莲一带流传的这首《十二月摘茶》歌谣,我听过,但此时此刻,我只想弄明白,云衢山的茶园究竟在哪?于是,沿途细细地寻找,终究以无果告终。(图为寺院内乱石垒砌的挡墙浸润着岁月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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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茶怀古,我想起了将乐先贤、宋代著名的理学大家杨时。这位体恤民力的清官,曾为了减轻百姓的负担,怒斥“花石纲”之害,主张废除王安石的茶、盐二法。为了减轻百姓茶税之重,他极力主张“节以制度,不伤财,不害民”。为此,他上疏朝廷说:“今茶租钱输之如故,而榷法愈密,是榷之又榷也。趋今之变,若未能尽驰其禁,犹当少宽之也。”

不知不觉间,抵达山顶寺庙。

云衢山寺带着厚重的历史印记。1998年版《将乐县志》说,该寺“始建于五代十国显德七年(960),后经数次修葺,至今完好。”寺庙的大门用厚重的方石搭建,挡墙也是乱石垒砌。几经修葺,新旧交替,却不失古意。围合寺院的厚实挡墙浸润着岁月流年,墙顶有近米宽,俨然成为了一条步道,行走其上,移步换景,如黛远山,尽收眼底。

榧杉、柳杉、红豆杉,一棵棵古树挺立在竹林或灌木丛中。行走在围拢寺院的石墙上,迎风远眺,远处的田园集镇一派祥和,周遭如此安然。

但是,倘若静下心,细细听,那满山的鸟语虫鸣,就伴着风,穿过林,徐徐入耳,愈来愈清脆,愈来愈透亮。原来,天籁之声,需要把耳朵立在群山之巅,才能听出其间最美的音律。

     

省勤工学校内迁往事

守寺庙的是一位出生于1952年的精神矍铄的老者。他叫马顺根,来自与将乐县毗邻的顺昌县元坑村。“衢山头,宝山腰,峨山尾,这里风水可好啦。”老人介绍的这些山,都是与云衢山遥相呼应的山峰,“我们寺院里主要供奉人物神,弓、刘、杨三兄弟,人称‘三济祖师’。这三人乐善好施,相传其中的一位是药王神医。各地香客到这里,祈求护佑的就是健康。每年七月十五、十六,寺庙诵经朝拜,各地香客纷至沓来。”

我不迷信,但到山上是可以“求健康”的。驻足山顶,一缕山风,一束阳光,一片绿海,汇合成一个超大的天然氧吧,让人荡涤浮躁,忘却烦忧,哪里还能找到这样的神丹妙药?

老人热情地泡茶招呼我们一行。他说他于201411月上山接管寺庙,平日里爱喝茶,上山后就在寺院周边种了数十棵茶树,这些茶就是他自己采摘,拿到锅里翻炒揉搓一下晾晒而成的。茶汤淡黄,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喝上一口,嘿,真不赖,淡淡的甘爽,幽幽的喉韵。

我迫不及待地问这位年过古稀的大爷,知不知道志书上所说的老茶树。老人不假思索,乐呵呵地说:“听说过,听说过。但这些茶树,我上山时就没见着有了,应该是疏于管理,被周边繁茂的林木挤兑,枯的枯,死的死了吧。”

四季更新,每天都有新生,每天都有隐退。但我对老人所说,还是心存疑问。不是许多地方都发现有百年老枞么?我就在云衢山周边的深山老林见过树干长满青苔的“高龄”茶树。为何这里的茶树就会消失无踪呢?具体原因又会是什么呢?当地史籍没有这方面记载,我们不得而知。

“听说解放前经常有海军学员,从山脚的高唐集镇,穿越这广袤的林海到山上拉练。”马顺根老人指着山岚中若隐若现的高唐集镇,带着几分神秘地介绍说,“前几年,我问过很多老人,都得到了证实,但大多来山上的客人听了都不相信。”

这事,我信。在福州马尾的中国船政文化博物馆,就悬挂着一张1943年勤工学校身着军装的学生在高唐校区的合影。据博物馆讲解员介绍:“1935年,经海军部同意,马尾中学改制为福建省马江私立勤工初级机械科职业学校,简称勤工学校。19374月,学校改称为福建省马江私立勤工初级工业职业学校。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为学生安全起见,勤校搬迁到鼓山廨院。19414月,福州沦陷,迁校工作再次摆上议事日程,粮食富足的将乐成为了首选之地。”(图为在福州马尾的中国船政文化博物馆,展示着一张1943年群工学校学生在高塘校区的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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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5月,勤校开始筹备迁校。高唐是顺昌县洋口镇通往将乐县城的必经之路,也是将乐县的一个大集镇,闲置场所较多,有汀州会馆、江西会馆、大黄家祠、小黄家祠、廖家祠和天后宫等。只是大多年久失修,且分散各处不相毗连,得因地制宜,从权分配。以汀州会馆为办公厅,以大黄祠前厅为礼堂、其后进和两廊及廖家祠为教室,以小黄家祠为宿舍,以征兵营旧址为厨房、餐厅、仪器室、卫生室和庶务室。直至1945年抗战胜利,学校迁回福州,租赁马江罗星塔水菜行洋楼作为学生宿舍、餐厅……”

青山依旧在,往事如流水。查阅解放后修编的《将乐县志》,有专门的“兵事纪略”章节,遗憾的是没有高唐勤工学校办学方面的记载。但,历史不会忘却,势高木茂的云衢山便是最好的见证者。

 

(本文作者系将乐县委宣传部副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