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 则 慧
上世纪80年代初,正是戏剧演出在峰顶时节,我所在的三明地区闽剧团一直活跃在福州沿海一带,红得不得了。
印象特别深的是1982年去连江的渔村演出,过黄岐下北茭。虽然是海防公路,那路真叫难走,我们四十多号人挤在解放大卡上站也难受,坐也逼仄。车上还有怀孕六七个月的美工卢丽华,或因是可有可无的角色,轮不到她坐车头,只能跟我们在车厢里颠来筛去,真担心她颠出孩子。
北茭村的山顶是路的尽头。北茭依山靠海,渔村一大片抗台风的石屋依山而建,石墙石瓦从海岸层层相错到山顶,连接的尽是石阶、石路、石巷、石铺,能演大戏的俱乐部,也建在山坳里。
当年,剧团除了舞台工作人员就宿舞台外,其余的演职员都分散到民居。北茭村没有田地,都是出海的渔民。在他们家里,看到了他们家中的色彩各异,且密封性能特好特牢固的塑料筒筒罐罐。他们也看出了我们的喜好,就拎出了他们收藏那些能成水罐酒罐,能做咸菜盒、肥皂盒的塑料制品卖给我们,一个一两元,两三元不等。我们如获至宝,争着来买,他们见到商机决不放过,越掏越多,后来两三个卖一块钱。我傻了,怎么那么早成交呢?再后来跟他们交了朋友才知道,这些都是从对岸的“敌”岛漂过来的,里面有的是宣传单,有的是香烟、肥皂,还有的是手表、金门高粱,据说还有“色”扑克。
倒是著名老旦阎秋萍“淘”到了宝。北茭的村庄虽然建在陡峭的山坳中,脚下却是天然的避风港。那时令渔船一回港,就是满满的一船小虾。便宜到什么程度?剧团食堂是保本经营的,炒熟的满满一碗鲜虾,才一毛菜票。阎秋萍见渔船回港,就溜达溜达到海滩上,刚卸下的鲜虾堆得像小山似的,她指着虾堆中爬动的虾蛄问渔民,能不能挑一些卖给她。那时节,虾蛄像山里的野菜一样,真没人吃。渔民就说,你要就随便拿。在北茭演出的四天里,阎秋萍跑了三趟海滩,白捡了三兜虾蛄。三餐,她剥着虾蛄,配着老酒,指着虾蛄身上红红的膏,连声说,真好吃真好吃。当时我们背后还笑话她:这么有名望的演员,会去捡虾蛄吃?三十年后,市场上的活虾蛄卖到二三十、四五十元,我才知道,虾蛄那“铁甲”包的真是好料啊。
当时剧团乐队的哥们爱恶作剧,主胡许霖俤平常比较节俭,虽然当时剧团演出补贴较高,春节后的演出旺季,日夜两场连轴虽然辛苦,一天的补贴有时高达7元,是日工资的几倍。有这么高的福利,许霖俤的夜点却仅仅是晚餐剩下的一茶缸的免费的菜汤,掰些切面干用小电炉煮一下对付,或是热一热菜汤,拇指大的薄饼干数6片做宵夜,只少不多。剧团大多的人在夜场戏散后,就成群结伙喝点小酒,侃侃大山。大概就许霖俤不“合群”,跟谁都不搭界。被人们称作“大哥”的乐队队长李挺良虽是家庭负担重,钱却看得淡,很不喜欢他那种作派,老跟乐队弟兄捉弄他。在北茭的那几天,发现许霖俤悄悄地问住家有没有带“色”扑克牌卖。于是,大哥等人就故意在他身后说,有那种“色”扑克卖。许霖俤听后急忙追问在哪儿卖?乐手成熙就说人家暗地交易10块钱,你要吗?许霖俤一番思考后终于点头。
当晚戏一完,许霖俤就迫不及待想要买那种扑克牌。成熙有意到外头转了一圈回头,拿着用报纸包的扑克,换了他的手中捏得尽是汗渍的10块钱,慎重交待他要回宿舍后躲在被窝里看。大哥还招呼他喝一口,他怕摊酒钱,一溜烟回了他住的地方。
许霖俤人前喝了热菜汤,就躲到蚊帐内打开了纸包,一下傻眼了,这分明是店里卖的一副一块五的平常扑克牌,立马找他们说道。大哥一本正经地指责他,你怎么会想到去买一副普通的扑克牌来讨回你的10块钱呢?你“暗杠”了东西还来讹人家,这是“乌龙”!许霖俤楞了半天,硬是闹不明白什么是“乌龙”!
有趣的事儿,都成了旧闻。从青衣、花旦演到老旦的阎秋萍,一生左手酒杯右手水烟筒,餐餐美酒美食,到老嗓子一点都没坏,依然一副优美动听的歌喉,穿透力特强。无奈抗拒不了上天的召唤,1995年便登上了云中的舞台。
1983年剧团内部改革,李挺良早早告别了他热恋的舞台,于2000年后从福州返回三明治疗,才过沙县就闭上了眼。
一生节俭的许霖俤,1998年卖了三明的房改房,加上平时攒的钱在福州五里亭买了套新房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北茭之行后不久,卢丽华成功“跳槽”,产下一男孩,该男孩而今已过而立之年,正谈婚论嫁,改行后的卢丽华后来成了图书馆的副研究馆员,鸟枪换了“炮”。
1987年,三明市闽剧团在最鼎盛的时期,就因剧团“不适宜当地的土壤”,老给福州人去唱戏而解散了。解散时,不少演职员被特招到省团和沿海兄弟剧团,一些人还相约二十年后沿海相聚吃海鲜,如今30年都快到了,再相聚已是奢望。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会儿我才能够较深刻地体会到,当年的笑料,成了而今美好的回忆。还有那对岸漂来的塑料罐,我还保存2个,质量很好,至今还用来当肥皂盒。
(本文作者供职于三明市剧目创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