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 培 泼
三乐堂,大田县太华镇汤泉村上城自然村一座普通民房,坐落在一片水田中央。秋初时节,地里的玉米正是茂盛抽穗之期,在一大片青纱帐中,呈圆形结构的三乐堂老宅,犹如一轮满月浮动在碧海之中,引人无限遐想。
9月3日,正值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我回老家看望年已古稀的父母,再次聆听这座百年老宅的历史回音,感慨万千。创建它的主人是民国福建保安部队团总,少校营长陈荣华我的高祖,他曾参与首倡出资创办大田初中、沂水小学校。创办保安民团,保护一方平安。这座土堡亦是闽中地下党、游击队活动的主要场所之一。这座普通民房,曾经走出中共地下党大永宁边委委员、革命烈士陈郁文,为坚持革命真理,为刘少奇蒙冤鼓与呼,不惧身陷囹圄十四载的游击队员、离休干部陈郁生,老接头户、交通员郑秀妹、林秀金(曾祖母)、张桂花(祖母),均溪游击队队员陈汝燕(六叔公),他们曾为民族和革命解放事业做出突出贡献。这是一座普通民房,却有着非同寻常的精神风骨和传奇故事。
信仰比生命更重要
陈郁文是我二叔公,在历史资料,八闽杜鹃红——抗战时期在福建牺牲的闽籍烈士名录中是这样记载的:陈郁文(?-1945.9),福建省大田县太华乡汤泉村人。1940年参加革命斗争,194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中共大永宁(大田、永安、宁洋)边区区委委员、闽西北抗日游击支队战士,参加过创建闽西北游击根据地的斗争。1945年9月22日参加夜袭大田龙门保安队的夺枪战斗,因敌情变化,战斗失利,遭遇百倍敌军的围追堵截。9月30日,抗日游击队转移到永安忠路村时再次被敌包围,陈郁文在激战中英勇牺牲。
查证家谱,二叔公生于民国十三年七月十一日(1924年7月11日),1940年参加革命时,叔公16岁,1942年加入共产党时18岁,1945年9月牺牲时,刚满20岁。一个16岁少年,稚嫩的肩膀承担起抗日救亡的民族重任,一个20岁的青年甘愿抛洒自己的青春热血换取新中国的诞生。难道是叔公无知或者一时冲动?
其实,叔公对参加革命所要付出的代价早有准备。时任中共大永宁边委副书记的蒋光斗就曾给他写下:“头可砍掉、狱可长坐,而吾青年之志气切不可移,愿与文兄共勉之”等互相勉励的话语。老同志林志群在深情回忆那段难忘的斗争历史时激动地说:“汤泉的陈郁文同志在我们的队伍中是革命意志最坚决的一个!”国民党反动派为逼迫叔公投降,使尽招数。从1940年开始,不间断抄家、抓人,全家九口人四处躲藏,财物、粮食被洗劫,房屋被毁坏一空。同年,二叔公岳父被抓进监狱,未婚妻被迫改嫁他人;1943年小脚的曾祖母被抓进大田监狱,受尽折磨,一关就是两年;最后为了彻底隔绝叔公与家人的联系,杜绝群众给游击队接济,实施更为狠毒的移民并村行动,将上城村落所有群众全部赶到其他地方落户,使得众多乡亲背井离乡。然而,叔公没有屈服,为了国家和民族,他献出了自己的亲情、爱情、家庭,甚至生命。(图为1940年,土堡内被国民党顽固派出焚烧后留下的斑斑痕迹,窗户的上的木板已全被烧尽,墙面的白灰尽数脱落。)
1945年9月22日,龙门压枪战斗失利,面对百倍于我,四处围追堵截的敌人,叔公面无惧色,与战友并肩作战,英勇杀敌,在九天九夜的突围中,辗转上千里路程。9月30日,闽中特委书记、挺进队政委林大蕃中弹负伤,叔公和张正克(我的舅公),硬是背着林大蕃突围。林大蕃多次要求、命令叔公他们自己突围出去。然而,叔公他们不离不弃,誓死要与林大蕃在一起,最后林大蕃因失血过多,壮烈牺牲。
在突围的路上,叔公他们又累又饿,又不时遭到敌兵埋伏,10月2日,二叔公在永安洪田镇忠路村再次被包围,这时粮尽弹绝,几百个敌兵举枪团团围住他,有人劝他说:“小伙子,这么年轻,又长得这么俊秀,何苦要陪上自己一条命呢,你还是投降吧。只要你投降,什么都好说。”叔公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毅然端枪朝敌人扑去,匪兵们被叔公决绝的行为吓坏了,乱枪齐发,叔公身中数弹,当场英勇就义。
敌兵在用柴刀切割叔公头颅时,也无不惋惜,他们说这么年轻的孩子,长得这么文雅俊秀,真是太可惜了。叔公的头颅最后被国民党反动派残忍地悬挂在永安城头示众,依然保持着视死如归,为党的事业无悔献身的淡淡笑容。
真理比自由更重要
陈郁生我的五叔公。一个为了坚持真理,不惜失去人身自由的斗士。
郁生叔公自幼受长兄郁文熏陶,自小就坚定了革命的信念。1949年16岁,就一个人孤身千里,奔寻地下党,幸得林志群司令接收,入编闽西北游击纵队。解放后,郁生叔公任职永安专署公安处,为财务科科员。
1966年文革初起,郁生叔公不惧狂澜,率性而为,本真而言,见到不平事,每每激起侠义心,指点江山,纵论天下,针砭时敝,批评时政,谓公道自在人心,其言行为时势所不容,遂被赶出公安队伍,谪贬为乡村小学教员。但是郁生叔公禀性不改,依然为真理而言,不肯顺应潮流,最终被赶回老家务农。
1968年,文革浪潮,再起狂飚,一干开国元勋,为缔造共和出生入死的老革命多数被打倒,一时山河变色,人性乖张,郁生叔公深为国运而担忧,劳作之余,食不甘味,夜不成寐,穷究真理之所在,探索救世之经伦。终不甘坐以论道,愤起而行。以飞蛾扑火之决绝,只身取义之果敢,逆潮流而动,自编自创《夜光报》,并鼓动阿暖师等徒众,参与印刷、张贴、传送,为真理鼓与呼,替刘少奇鸣冤,要在暗夜中为真理点亮明灯,照亮人民前行,一时万人传颂,舆情汹汹,震动一时。事发,郁生叔公以现行反革命被处判无期徒刑,投入顺昌监狱劳改,沉冤海底。
1982年,郁生叔公在身陷囹圄十四载之后,欣逢拨乱反正,得以沉冤昭雪,重见天日,落实政策,重新安排工作。
教育比财富更重要
我的高祖陈荣华,生于光绪辛已年,病逝于民国17年,48岁时英年早逝。但他的事迹仅在民国版的大田县志中有文字记载就有7处。其中,学校志2处,大事志5处,字数多达856字,一生充满了传奇。
大田县志学校志载:第七区公立沂水小学校,在四十都汤泉街,建洋式房屋一座,民国十四年开办,创办人陈荣华、陈炳湘、陈益声、蒋肇标、蒋开棠;新立各学校,县立初级中学,在文庙左,民国十五年,邑绅蒋超、施同寅、陈荣华、吴同登、林维邦提倡,调集合邑绅士开会,将明伦堂改造,佥举范震生、郑佐国、施永伦、范子谦经营,董理其事。建筑新式洋楼3座,规模壮丽。民国十七年秋,由陈县长朝宗捐廉,并募城商捐款,购置校具图书,招生开学。
大田县志大事志载:民国七年,二月二十三日,认都武陵安乡土匪林鹏飞、林拔兹珍山阁乡土匪陈壁辉等,勾引外匪七百余闯入,毁民屋十一座,后经保卫团总陈荣华率团兵捣剿,昌宗就擒,解县枪决。民国八年,合邑倡办保卫团。乡绅卢景山,吴同登,陈荣华,蒋超,等禀由县知事准,组织枪支,设立乡团。民国十年,七月,认都武陵安乡被珍山阁乡匪陈壁辉勾引外匪闯入,毁屋宇十余座,杀毙乡民十余人,嗣经保卫区团总陈荣华等率团兵捣剿,珍山阁乡匪窠,民始得安。冬十一月八日,晨,外匪数百犯四十七都(卢兴邦部张兴隆)朱坂乡,保卫团廖骏声率团兵抵,烧民舍60余座、店10余家,杀村民14人,百余村民被迫背乡行乞。区团部陈荣华和分团总蒋超赶往击退。
高祖不仅把保一方平安作为己任,更是有着普通人所不具有的远见卓识和前瞻性战略眼光的人,他放眼未来,为民众、为教育,为百年的地方振兴而着想,不仅积极倡议,还主动出资与社会贤达人士共同创建了沂水小学校、大田初中,为当地社会培养和输送了一大批的有志之士和知识青年,共同推动了地方教育的蓬勃兴起,如今的汤泉小学、大田一中至今还在为国家、为社会培养和输送有用之材,可造之材,可谓是利在当时,功在千秋。这与党和政府提出的教育救国、教育兴国的理念,不是一脉相承,有着高度的一致吗?高祖官没有什么官职,只是小小的福建保安部队少校营长,兼大田西北两区团总,但他却心怀黎民,刚强好义、忠义赤诚,疾恶如仇,救困济危,热善好施,当他看到善良的百姓饱受土匪侵害,路见不平,敢于挺身而出,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与土匪顽强战斗,是一个浑身充满着血性的男子汉、大丈夫。
如今,这座历经兵灾焚毁,枪林弹雨,走过百年岁月的土堡,还有那玉米丛中的石板小径,半月形的清清池塘,小小的方塘和浅浅的水渠,无不在静静诉说着这个家族走过的百年沧桑,以及他们为国家与民族的解放事业,为了理想与信念,为了坚持真理和民生教育,不惜失去亲情、爱情,不惜抛弃万贯家财,不惜失去自由与生命的傲然风骨,这样的精神将穿透历史走向更远的未来。
(本文作者系中国移动三明分公司办公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