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方  建  国

20世纪50年代，三元县人民莫不称赞吉乐山是“人民的好县长”。

我认识吉乐山同志。1960年代初，我在三明市实验小学（今三明市陈景润实验小学）任教，课余时间常到市图书馆看书，看到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在做卫生，或者整理书籍，有人告诉我，这人是馆长吉乐山，是个老革命，解放后三元县第一任县长，又是一个“右派分子”。和他渐渐熟悉了，见面点点头打个招呼，没有什么交往。“文化大革命”期间，1968年三明市文教系统集中在市实验小学举办“毛泽东思想学习班”，其实是开展“清理阶级队伍”运动。吉乐山在劫难逃，免不了被批斗、侮辱，但他泰然处之，每天早上起床后在操场做操、打太极拳。我们这些“基本群众”（不是军宣队、工宣队依靠的“积极分子”）人人自危，避之犹不及，更不敢与他交谈，生怕被人揭发在“暗地串联”。“清队”学习班结束，我被调到农村小学教书，吉乐山等一批“牛鬼蛇神”又转移集中去另一个“牛棚”交代问题，之后再没见过面。前年，我参加《三明市志》和《三明市三元区志》编纂工作，在编写“人物传”时，接触到吉乐山的档案资料，又采访了他的二女儿吉爱华、女婿吴友平，对这位老革命有了比较深入的了解。

驰骋沙场为报国

吉乐山，又名吉寿仁，1909年3月出生在江苏省淮安县苏嘴镇一个贫苦农民家庭，八岁才开始读私塾。吉乐山之名，出自孔子名句“智者乐水，仁者乐山”，他从小立志当“仁者”。他聪明勤奋，博学强记，读了“四书五经”的许多篇章，还学习写律诗、填词牌，写得一手好字，颇得先生的宠爱。他从小性格刚毅，心直口快，不畏权势，喜欢打抱不平。15岁，他被聘为私塾教师。虽然家庭经济收入提高了，但地主老财的欺诈压迫，兵匪恶霸的横行霸道，贫苦乡亲的饥寒交迫，激起他心中的怒火，1932年，他毅然告别教师生涯，只身来到上海，探求革命真理。

1933年2月，吉乐山在上海参加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并经中共淮盐特委委员沈亚平介绍，列席涟水县委会议。他以旺盛的精力和高昂的斗志，在涟水、淮安各地开展组织群众工作，在淮安东北乡发展进步成员140余人，打击了土豪劣绅的嚣张气焰。当地反动武装对他恨之入骨，以重金悬赏通缉吉乐山。1934年由于叛徒出卖，吉乐山被捕入狱，判处3年徒刑，后在党组织营救下出狱。1937年，吉乐山返回家乡。历史上，由于黄河夺淮，淮安、泗水一带年年水患，国民党当局年年治淮，却成效甚微。由于层层克扣，淮工(治理淮河的农民工)低薄的工资领不到，伙食极差，怨声载道。吉乐山在东北乡大桥、顺河等地带领淮工和广大农民，与国民党地方贪官污吏进行斗争。国民党地方政府以“大桥乡乡长”、“十二区中心组组长”等官职企图收买吉乐山不成后，又以“内为共党要犯，外则为汉奸”罪名将他逮捕。吉乐山在狱中斗争86天，在党组织援救和东北乡群众声援中，国民党县当局不得不将他释放。1938年2月，吉乐山参加“苏北抗日同盟总会”，被选为理事。他又与赵心权等同志发起成立“淮安县抗日同盟总会”，任宣传部长。1939年初，吉乐山在涟水从事地下党工作时第三次逮捕，越狱时左大腿被枪击中，留下碗口大的伤疤。他的三次被捕，党组织都有明确的结论，认为他是坚贞的革命同志。同年9月，黄克诚率领八路军挺进沐阳、涟水一带，吉乐山率群众武装“小刀会”参加黄克诚部队，后在淮阜大队改编时任特务连连长、一连连长。1942年2月，吉乐山经中共淮安县委书记许亚（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曾任福州市长、中共福建省委副书记等职）批准，加入中国共产党。随后，吉乐山一直随八路军部队转战抗日前线，任指导员、营长等职。

解放战争中，苏北是敌我双方开展拉锯战的地方。有一次，我军撤离淮安，地主还乡团上门抓吉乐山的家属。吉乐山妻子石贞被堵在家里。还乡团问：“你是吉乐山老婆吗？”石贞镇定回答：“吉乐山家在隔壁，我是他邻居。”还乡团到邻居搜查，她连忙抱着6岁的小女儿从后门逃出，躲进河边芦苇里，直到天黑还乡团走了，才回家收拾几件衣服，连夜逃到姐姐家里，躲过一难。在小女儿记忆中，她从小没过安生的日子。直到解放后，她和妈妈、姐姐才来到三元与爸爸团聚。

剿匪除霸战三元

1949年解放军渡江南下，吉乐山任29军255团协理员、民运科长，随军解放福建，参加解放建瓯、南平、尤溪、福州、泉州、厦门等地战斗，曾身负5处战伤，为三等残废军人。1950年1月，吉乐山参加解放三元县战斗后，转入地方工作，任中共三元县委委员、副县长主持县政府工作。机关干部和人民群众都叫他吉县长。

三元县地方不大，但反动势力不小。1949年12月，中共三元游击支队队长兼政委黄维泉曾派代表与国民党三元县县长叶慈福谈判，要其认清形势，放下武器，接受和平解放三元县。叶慈福没有实权做不了主，掌握武装的县自卫队大队长邓圣波不但拒绝谈判，还把在城关开京果店（实是地下党联络站）的黄维泉父母抓去。黄维泉打电话严厉警告邓圣波，与人民为敌绝没有好下场。邓圣波慑于人民解放军大军压境，释放了黄维泉父母。1950年1月28日三元解放，邓圣波率残部上山为匪。除了邓圣波，还有余大昆、邓占山、罗光辉、邓日初、王水仙、练昌金、罗贵贻、邓昌初、吴占凯等股政治土匪和经济土匪共400多人。他们占山为王，气焰嚣张，先后袭击我军征集的支前民船，抢掠大米、布匹等物资；包围居阳区公所、岩前乡政府，叫嚣“杀进三元县”；杀害农会骨干、民兵、群众数十人，居阳区委书记冀金贵、莘口区农会主任张如荣、岩前乡农会主任张树桃等领导同志（均是解放军转业的地方干部）先后遭伏击牺牲。匪患不除，民无宁日，新生的人民政权不能巩固。吉乐山在三元县发动群众，建立区乡基层政权和农会、妇女、民兵等群众组织，开展土改、剿匪、反霸斗争。1950年9月，成立三元县剿匪指挥部，吉乐山任总指挥，制定了“军事进攻、政治瓦解、擒贼先擒王”的策略。在近两年时间，他主要精力投入剿匪战斗中。他带领永安军分区三元独立营、三个区中队和民兵，跋山涉水，风餐露宿，1951年2月5日，吉乐山与战友们就是在莘口发龙峰山上一个墓地过春节。寒冬腊月，山草凝霜，朔风刺骨，冷彻心脾，怕暴露目标，不能生火取暖。他对战友说：“我们没有在家过年，在山上很辛苦。土匪如惊弓之鸟，也没办法过年。只要老百姓能安心过年就好了，我们辛苦值得。”他带领指战员，依靠群众，克服重重困难，经过近两年的艰苦斗争，肃清了三元匪患，取得剿匪反霸的彻底胜利，保证了土地改革的顺利进行。

吉乐山关心群众生活，与农民打成一片。有一次，他下乡到沙阳定舍村，见农民正在耘草，就带着同志们下田跟农民一起劳动，鼓励翻身农民努力生产。一天，他到中台溪村检查工作，看到这个村只有一头耕牛，春耕进度慢，就亲自以人代牛拉犁。农民说：“从没见过县长当牛。”没人敢扶犁，吉乐山叫警卫员扶犁，犁了几行地。吉县长春耕拉犁传为佳话。

1952年6月，吉乐山调永安专署任民政科科长，三元县干部群众依依不舍送别人民的好县长。

屈蹲牛栏心胸旷

1956年永安专署撤销，吉乐山调到龙岩专署，任民政局局长。他关心群众，敢说真话。1957年，吉乐山因为对军人婚姻和对复员军人工作安排存在的问题讲一些公道话，被定为“极右”分子，送明溪县楼前农场“劳动教养”三年零七个月。1961年解除劳教，分配到三明市图书馆任馆长。1965年，他到宁化横锁乡（今城南乡）上坪村参加“社教”运动。他利用在农场自学的中医中药知识，义务为群众治病、做好事，工作结束离村时，全村老少含泪送至五里亭，拉着他的手不放。“文革”期间，吉乐山在劫难逃，以“叛徒”、“汉奸”、“老右”等罪名遭受轮番批斗，“清队”学习班结束后，先后被送到吉口煤矿、陈大煤矿、永安槐南煤矿劳动改造。期间，他仍然利用平时学到的针灸、推拿医术和中草药，为工友和当地农民治病。

吉乐山被打成“极右分子”，殃及子女，大女儿爱兰在百货商店当营业员，小女儿爱华在县招待所做服务员，双双被辞退。妻子石贞做清洁工扫大街，有时也捡些破烂维持生计。吉乐山对家人说：“你们受委屈了，要相信党！这不是共产党搞的，真正的共产党不会这样搞。我是坚决拥护党、热爱党的。”在明溪县楼前农场劳教期间，吉乐山认识了食堂管理组长吴友平。吴友平原来是宁化县委农工部干部、工作队队长，因为提意见，1958年也被打成“右派”，作保留公职、保留干部资格、送“劳动教养”处理，在楼前农场当食堂管理员、管理组组长。他很同情吉乐山这位老革命，在生活上尽量照顾他。吉乐山也看出这个年轻人不错，就将小女儿爱华介绍给他。1960年，吉乐山被摘去“极右”帽子，分配到三明市图书馆。1961年春节前，吴友平也被“摘帽”，1962年与吉爱华结婚。两个苦难人牵手半个世纪，如今安享晚年。

功绩自有后人扬

1979年3月，吉乐山的冤错案得到彻底平反，恢复党籍和公职，被安排到龙岩地区民政局任顾问，并发3000元补偿金。这是吉乐山最舒心的日子，他对家人说：“我早说过，共产党不会冤枉好人，跟共产党走不会错。”女儿爱华想改善一下生活，买两件衣服，父亲不答应。他说：“这是党发的，应该交还党。”吉乐山把补偿金全部交了党费。1980年，吉乐山离休，党组织认定他为红军时期干部，享受地师级待遇。

1984年3月，吉乐山患食道癌，转入上海空军第三医院治疗。他以坚强的毅力与病魔作斗争，在病中坚持为三明市、江苏淮安市撰写党史、剿匪史、战争回忆录共7万字。他激情地写下一首诗：“抗战军火起四方，乡村沃野顿凄凉。勇士报国披盔甲，驰骋沙场熄烈烟。南下入明开天地，剿匪除霸战三元。屈蹲牛栏心胸旷，功绩自有后人扬”。在他病重期间，亲戚、老战友、老同事和单位领导都来医院看望，使他倍感温暖。只是有个遗憾： 30多年未回老家，没看到故乡的变化。1986年9月30日，吉乐山逝世。2016年8月，次女爱华率丈夫、女儿、女婿、外甥女回到阔别的故乡，受到当地领导、亲友的热情接待，还参观了“淮安市抗战纪念馆”，馆中有一间“吉乐山抗战大队纪念室”，专门陈列吉乐山抗战事迹。这次回乡，不但了却了父亲的心愿，还看到父亲受到乡亲们的尊敬，得到家乡的认可，爱华十分激动。她心中默默说道：“爸爸，家乡变化这么大，乡亲生活这么好，您强国富民的愿望实现了。您放心吧！”

（三元区人大退休干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