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七农场劳动记

e三明   阅读

      

 初到五七农场

 

文化大革命后,原永安农业职业学校农场由政府接管,改名为永安县革命委员会五七农场。我原为永安师范教员,文革初期被视为资产阶级教育黑线人物而遭受批判。1969年我同永师一批“有问题”的教师被安排到五七农场劳动改造。

农场位于洛溪乡吉山甲村,这里有教室改成的办公室和宿舍,以及原有的大片农田和养猪场。被撤销的水电学校的部分领导和教师,城里的党政机关及农村公社中被审查的干部也被集中到这里劳动。在职机关干部也经常来这里劳动锻炼。

农场负责人张主惠毕业于集美某专科学校,在公社和县的党政机关任职,具有丰富的农村工作和农业生产管理经验。他为人谦和,作风踏实,发挥劳动人员中的技术干部的作用,开展农业科学实验,生产成绩斐然,曾经被邀请到县里大会介绍经验。我和其他老师一样,这时虽然心事重重,但坚持“相信群众,相信党”,老老实实劳动锻炼,以求脱胎换骨的改造,没有怨恨和怠工。那么多机关干部特别是领导干部在那里劳动,大都保持这种心态。和我同住一间教室的有县委副书记卢元轩,他年纪较大,负责放牛,每天早出晚归,把牛喂得肚子圆圆的,傍晚回来时还带一捆茅草给牛晚上吃。有一次,老卢放牛时没看清草丛,不小心踩中了农民抓野猪的“山猪炮”,脚受了伤,没治几天又上山了。小陶公社王树声书记负责养猪,更是尽心尽意。有一天,母猪临产,他整夜守在猪栏。猪崽刚落下,不会呼吸,他就用自己的嘴给猪崽人工呼吸,救了小猪。公安局副局长吴金炳浓眉大眼,络腮胡子,膀粗腰圆,很威严,却是很和蔼的人。他和我同在蔬菜组,干起农活样样在行。他了解民情,给了我许多闻所未闻的知识。他们都是好干部,受那么多委屈,尚且积极劳动,我辈算什么呢。

 

 

艰苦的体力劳动

 

我被分配在种菜组,大忙时则参加春耕和夏收夏种,连续四年参加过犁耙、插秧、耘田、施肥、灭虫、收割、打谷、挑粮等水稻生产的全过程。还参加种植白菜、芥菜、包菜、花菜、芋头、西红柿、茭白笋、马铃薯、葱、韭菜、花生等作物。此外还参加砍树、扛木头、运粪、挑土、割茅草、放牛等。农业体力劳动是极其艰苦的。印象中比较艰苦的是以下几种;

一是挑谷子。一百多斤的湿谷压在肩膀上走田埂小路,不但要有体力而且要有技术,肩膀要耐磨,腰腿要挺住,双脚走在一个多脚板宽的松软的田埂上,呼吸和脚步要有一定的节奏,只要其中一点不行,就会摔在水田里,效果不堪设想。并没有规定要挑多少,但劳动锻炼的信念,同事之间的比较,促使我们尽量多挑。开头挑90斤、100斤,慢慢增加。我的办法是既靠体力,也靠意志,重担在肩,硬挺也得挺过去。对此,张主惠场长曾经表示赞同。经过这样的艰苦锻炼,我终于达到农村“全劳力”的一个主要标准——挑120斤不觉太吃力,最多时能挑140斤谷子在田埂小跑,这在以前和现在都是不可想象的。人们称我为“全劳力”,在当时这是最好的表彰了。

二是扛木头。那时谈不上生态环境概念,乱砍乱伐很普遍。我也学会砍树。先按照树冠的疏密选好树倒的方向,然后在将倒的这边砍或锯,约超过年轮的一半时,往树的另一边较高的地方砍几下,定好人躲的安全地带,用手一推,树就“噼里啪啦”倒了。但更艰巨的是把树扛下山、扛回来。湿的树很重,看去不大的一棵树重可达100斤。树在肩上,越走越重,一般人多带一根有叉的棍子,既可横在另一肩上托住木头,减轻扛着木头那肩膀的压力,还可以在途中用叉撑住木头,休息片刻。山上是没有路的,荆棘丛生,石硬苔滑,真个行路难。有时要走独木桥,下面是深谷,草木交叉,不知其深浅,这时不但要考验体力而且考验心脏了,只能屏住气息,旁若无人,向前挪动,犹如杂技中的空中走钢索。说起扛木头,有一事可记。某次随大家上山扛木头,途遇一老年干部,约六十来岁,头发斑白,满脸皱纹,肩扛木头,步履轻盈。在路边上坡休息时,我们聊了起来。他说自己是上杭人,当年参加红军,曾经担任区少年儿童团团长,陈丕显是团员。陈时任上海市委书记,已经被停职批判。上海革委会曾经两次派人找他要陈的“叛徒”材料,皆加以拒绝。原来那时陈曾经被土匪抓去,土匪头见他能说会道,活泼机灵,就收为养子,不久陈带了一把枪逃了出来。老人说,这算什么叛徒?不管上海来人怎么逼问,我都说实情。他曾经是毛主席的卫队成员,左倾机会主义领导排斥毛主席,警卫员也挨整,最后还是毛主席救了他。后来我向机关干部打听,原来这位老人是县委农村工作部刘部长。红军长征时,因为生病,没有跟上队伍,就跑到永安西洋,以做木匠为生。解放初,土匪围攻西洋区公所,老人跑步到城里报告,县里派兵赶去,消灭了土匪。老人立了功,这才被发现是老革命,于是恢复党籍,提为干部。

三是运粪。农业生产中担肥料是经常性的劳动,肩挑百斤过了关,无论挑水挑粪浇菜,给水稻田施基肥,都不在话下。这里所说的运粪是长途运送大量粪肥。那时虽有化肥,但仍以农家肥为主。农田边都挖有沤肥的坑,将大量肥料运送积存在这里待用。农场组织一批“全劳力”到城里运粪。在板车轮上架起三角形木架,架上装一纵向木棍,形如大炮,俗称大炮车。木棍上前后各可吊装四个粪桶,等于四担,由两人控制,一人在后面推,一人在前面拉。一二十人,其中有原来的书记、局长、技术员、教师等,身穿干部服装,戴着斗笠,驾着这样的大炮车队,沿着公路,浩浩荡荡行走于农场和城里厕所之间,引来沿途百姓的注目,成了永安县未曾有的景观。控制这前后八大桶粪水平衡前进,颇不容易,稍有松懈,粪水就会溢出,溅在地上身上。特别是走上坡时要用力推拉,往往满头大汗,走下坡时要减缓速度,则精神紧张,一旦控制不好,飞速滑了下去,粪桶打粪桶,那就糟了。有时急用肥料,无论刮风下雨都得去,那就更艰难了。

 

皮肤油黑,“改造好了”

 

经过三年的艰苦劳动磨炼,我基本上练就了一副当农民的身子骨,学会了一整套农业技能,掌握了大量农业知识。我的手脚晒黑,脱皮,最后发亮,人们开玩笑地说:改造好了!回想起来,那时似乎没有多大抵触情绪,认为知识分子应该经受这种脱胎换骨的锻炼,才能由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转化为无产阶级知识分子。但是这一时期,我经常考虑的一个问题是,今后还能当教师吗?如果当农民能养活自己吗?两个问题的答案似乎都是否定的,只觉前途渺茫,过一天算一天吧。

1972年县里筹办一所新的中学——永安四中(后改为永安职专)。年底,我接到通知,去参加四中筹办工作,于是离开了五七农场。

 

(本文作者系永安一中退休历史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