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往事炮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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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匪来啦!土匪来啦!快躲进炮楼啦!”孩子们一边喊一边往一幢干打土垒墙里钻,谁最慢,谁关门守门。这是童年时期,我和我的伙伴们常在炮楼里玩的一个“躲鬼子”游戏。以至于长大离家后,这幢给自己带来无限乐趣的标志性建筑,成了我和同学朋友聊天说趣的重要话题。

我的故乡在山高林密的闽中尤溪西滨。家乡话里,房屋叫“厝”,老家的房屋几乎都有自己的名字,因着自身的特点,或俗或雅。后山有大片竹林的叫“竹林厝”,在桥头附近的就叫“桥头厝”,两座山涧间建起的“山兜厝”,邻着小河的“溪畔厝”等。上世纪初,西滨常有匪患出没,许多村子自发建起了炮楼,以御匪事。自然,我的老家七斗村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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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楼与我家老宅毗邻,“炮楼厝”之名由此得来。即便后来随着老宅的几度扩建,炮楼的三面都被木瓦宅院包围,但从远处看去,约8米高的土垒炮楼依旧醒目。炮楼厝是村里最大也是繁衍人口最多的大厝,村里人都说这是炮楼的荫庇,沾了炮楼的光。但凡生人进村寻老宅里住的人,热情的乡亲总是挥手一指:“朝那座炮楼走,便是。”

炮楼坐东向西,是座两层呈方形土楼,土木结构,占地约200多平方米。墙体底部用菱形石条密砌,厚实坚固。半米厚的外墙用泥土拌沙和着碎石和稻草垒成。由于主料是田里底层坚硬的白色泥土,浸润了百年时光的墙体呈现沧桑的土灰色。

炮楼四面各设两处方形瞭望孔,西北角、东北角各设一瞭望台。楼内呈梯形的内开外收的小窗口随处可见,即枪眼。枪眼形状各异,有圆形、扁形、篓形等,内宽外窄,还有上宽下窄的,设计十分巧妙,既便于枪上下左右移动对外射击,又便于保护自己,易守难攻。从外面看,墙已斑驳还散布许多小窟窿眼,弹痕、凿痕依旧清晰。

一扇拱形木门用于出入炮楼。顶部由石头密砌而成,木门是用质地坚硬的松木制成,厚约15公分,重近百斤。木门上方设有“机关”,土匪破门时,守卫的乡亲可从二楼往下倾倒沸水,让抵近的匪徒无地自容,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据爷爷讲,解放前夕,曾有小股土匪在周边村子活动。每有风吹草动,村中妇女儿童和老人就会躲到炮楼里避难。拴上闸门,选出的几个枪法好的猎户持土铳密切注视着村子四周。炮楼内部楼面是由大块厚重的木板搭建而成,炮楼内又隔有数小间,开有木门可串通,用于存放粮草、弹药,供短时间的生活起居。或许是慑于炮楼的威力,每次都有惊无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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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动荡远离,安稳的生活到来,炮楼也悄然换了角色。厝里的人们给炮楼另凿了一扇门,同时,凿宽了采光窗,安上了水电照明。人们在炮楼里进进出出,炮楼俨然成为厝边人家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炮楼因其厚厚的土墙及土木结构,冬暖夏凉。炎炎夏日的午后,大人们在炮楼里支起竹床,准备午休,为下午的劳作养精蓄锐。农村的孩子们向来是睡不了午觉的,他们的心思都在山上或溪间,想那里的杨梅、李子何时熟,想小河湾的鱼虾该如何捉。但是,孩子们会格外珍惜大人们未睡着之前的那段时间,也许只是短短的一刻钟,甚至十分钟。孩子们会安静地伏在竹床边,一边轻轻呼吸着炮楼里清凉的空气,睁大眼睛静静听着大人们口中的故事,一边任凭思绪飞舞,在脑海里导演着故事里的江湖。

我上小学一二年级时,炮台厝附近的几户人家平摊出钱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暑假里每天下午都准点播放电视剧《西游记》,大家带上小板凳不约而同地来到炮楼,按高矮、长幼有序地坐下,目不转睛地观看着,这大概是农村人对幸福生活的简单向往。

在那个没有冰箱的年代,炮楼的一层楼面顶上、四面墙上敲满了密密麻麻的竹钉,用于悬挂食物。逢年过节时,走进炮楼,仿佛进入一个巨大的食物储藏室,肉类、鱼类、家禽齐刷刷地悬挂着,蔬菜整齐地码在地上,甚至隔壁宅子的邻居也把食物储放在这里。说来奇怪,那么多家如此繁杂的食物放在一起,没有任何区域划分或是标记,但大家都能认得自家的东西,并且这么多年也不曾听说丢过或拿错。每回到炮楼取东西时,婆婆、婶婶们还时不时家长里短地聊上些时候,笑声阵阵。不禁感慨,炮楼确是给食物保鲜了,同时更升温了住在炮楼厝里亲人们的感情,真真是座“情感牌”冰箱。

孩提时,父亲常常带我到炮楼二层的瞭望台吹风纳凉。我总是踮着脚尖,往窗外看。父亲说,山外有山,那是远方,远方很美,那里车水马龙。在这美丽远方的诱惑下,我愈加地努力了起来,上初中,上大学,漂洋过海到国外支教。可是,无论走到哪,我都只是一个暂时被风吹远的风筝。我的心,却永远被炮楼牢牢系住。哦,那里是我的故乡。

 

(本文作者供职于将乐县委宣传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