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村:华峰山下村头坊
罗榕华
华村位于三明市沙县南阳乡东部,距乡政府1.5公里。辖主村(华村)、小华村、大华村3个自然村,9个村民小组。
华村,又名村头,“华峰山下村头第一坊”之意。村头,是真正的“村之头”,不仅是罗岩山下第一村,更是“七都(南阳)洋”头第一村。1982年版的《沙县地名志》详录曰:村头,位于“七都洋”头而得名。
站在罗岩山对侧的绕山公路向下眺望,罗岩山和马头山,夹携一山涧,顺山脉逶迤而出,若以华山水库为交汇点,两山恰似圆规的伸展的两条手臂,将“七都洋”紧紧拢在怀里。
豫章:家族之根脉
自宋以来,华村罗氏世代在罗岩华峰下繁衍生息,他们对家乡的一草一木跟对自己的身体一样熟悉。
老族长罗良炘讲过一个故事:20世纪80年代,村民参加民兵训练,小伙子们扛枪、打靶、爬山、打斗样样在行,却怕魔术般的队列训练(田字间转法),经常分不清方向,乡武装部派来的教员喊得口干舌燥,嗓子冒烟,他们还是掌握不了动作要领。老族长灵机一动,喊道:“都站好!听我口令,向罗岩山转、向前门山转、向后门山转!”如此,民兵们竟然一下就很快掌握好了节奏,“转”得有模有样……
后门山是风水林。香樟、香枫、马尾松是风水林里最常见的三大树种,其中又以香樟数目居第一。在老一辈人眼中,枝繁叶茂的风水林是家族繁盛稳固的象征。保护好风水林如同保护人之血脉、树之根系一样重要。所以华村罗氏先祖特意制定“禁伐公约”,对违规砍伐者进行相应的处罚,早先是罚割猪肉,并登门送至每家每户;后来是罚“放电影”,偷伐者需认领一次乡移动放映队来村里播放电影的片酬。
郡望堂号是家族血脉传承的纽带。《闽沙罗氏族谱》曰:“华村罗氏出豫章。”豫章始祖为罗珠。罗珠,字怀汉,号灵知。生于秦王嬴政二年(公元前245年),原居湖南长沙府浏阳县东乡沔江。惠帝时仕汉,初为治粟内史,其宏才大略,智识超群,任中赋税宽平,国用优足。惠帝三年(公元前192年),因受奸人排挤而远离长安,奉诏东迁九江郡之豫章沟(今南昌),在那里率领民众修筑城池,完成了颖阴侯灌婴的未竟事业,其城环十里八十四步,辟六门。此后,克守城廓,家于其地,亲手植豫樟(香樟)树于庭前,其树高七丈五尺二十五围,垂荫数亩之地。……景帝三年丁亥(公元前154年),周亚夫请以罗珠所筑九江郡新城另置郡,因罗珠环城广植香樟树,故称郡城曰豫章郡,隶十八邑。后罗氏子孙世代繁衍,析居各地,遂以“豫章”为其郡望堂号。珠公31世孙罗周文是闽沙始祖,周文公原籍江西省洪都南昌县柏林里,唐元和六年(811年)出任邵武县尉;元和八年(813年)改任沙县县尉,初居沙村(古县)罗厝垄,后随沙县县治搬迁,迁徙至沙县凤林岗城西坊(今凤岗街道),因子孙繁衍众多,居住地后称“罗家巷”。
《闽沙华村罗氏族谱》载曰:富六是华村罗氏开基祖,他是罗周文第20世孙丹三之子,出生沙县城关,为谋生来华村养母鸭,而定居后厝(今祠堂)。据说富六初至村头时,华村已有外姓人居住,富六只好在水圳边搭建一个茅草屋与鸭子临时共居。一个寒冷的冬夜,富六收留了一个四处投宿无门的地理先生,并用鸭蛋做菜热情款待他,地理先生心存感激,临走前告知富六华村“来龙结穴”的两方“风水宝地”,助其开基创业,子孙繁衍。至今,富六裔孙繁衍已达30余世,人口200多户1000多人。
忆往昔,富六的开基的历程并不繁复,然而却包容着一个“与人为善”和“善待他人”的处世哲学,他为罗家后人在待人接物、安身立命上竖立了一杆道德标杆。
古道:文明之远歌
论起年头,罗岩古道似乎要比罗岩山下华村罗氏开基祖富六公入驻的年岁还长,至少千年以上。古道沿山麓绕山垄蜿蜒盘旋,半山入林,隐没山腰,这些自宋以前走来的古石板,在历岁月和风雨上千年的洗礼后,已经抹平了刚出世时的棱角,身上布满了青苔,也染上了古人留遗的灵光。走在罗岩古道上,如同和一个个饱经沧桑又学识渊博老者对话,不经意间,思维就多了份厚重。路面多枯枝枯叶,这些或黄或灰的生命,以最后一声叹息作路径的被服;路边多老树,数百年的虬枝随处可见,落叶红枫、野生酸枣、耐阴朴树。还有长须似的乌藤,风铃似的荚果,黑珍珠似的钩栗;更有小花冒头,松子打溜,野兔横穿,山鸡扫径。
行走古道入半山林,迈过一个休憩小亭,不久就到了古道的“撑脚石”,“撑脚石”也叫“助脚石”,乃由两大巨石上下重叠天然而成,下石抵力,上石横覆,成一洞窠,可以躲雨。两石中间有一小嘴,上山的人到了这里,折段枯枝抵住石嘴上下,脚边就会得到助力,上山就轻松了,下山把枯枝取下,亦会更轻便。“撑脚石”在古道的半途,显得及时而体贴。遥想小时候,总喜欢把古道分两半,以“撑脚石”为中点,前半段比力气,看谁先爬到“撑脚石”,后半段比运气,看谁得到“撑脚石”的力量大……
罗岩古道自古以来便是官道。明代嘉靖二十四年(1545年)叶联芳编纂的《嘉靖重修沙县志》“馆铺”条引里,有“罗岩铺”的文字记载。其曰:“大基铺,在县七都,至羅巖二十里。羅巖铺,在县八都,至尤溪界。上二铺俱县南。各铺铺司一名,铺兵四名。”嘉靖版《沙县志》显示:罗岩古道曾设有罗岩铺,为沙县九分铺之一,并设有铺司一名、铺兵四名,属官方机构。沙县官道,是古代时沙县通往周边各县之间的通道,在各条官道的分界点上都设有关隘,即交通要塞,有屯兵把守。设置关隘,一方面是为了军事防御与预警,另一方面也是征收关税的重要设施。当时沙县设置的关隘分别为:“东北可通南平,溪南宜镇青州、溪北则扼郑地。北通顺昌,隘在枯藤岭;西北通将乐,隘在倪居山;西通明溪,隘在寨子崎;西南通永安,隘在新岭;南通大田,可守湖源;东南通尤溪,可据罗岩。”在罗岩山这条千年古道的出口和入口,至今依存“山门”遗迹,其险要足以让守兵泰然处之,真正意义上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在明嘉靖《重修沙县志》中,还收录有一首署名“无名氏”创作的《罗岩公行》,写的是一个官员公差到罗岩办事的所见所闻和所感所想。
五月晨征露气寒,小舆径仄着肩难。
绿分禾稼千畦满,翠簇松杉万壑团。
自合庸疏甘檄役,谁当才捷厉朝端。
江南风月元无际,拟赋郊居戴鶡冠。
从诗作内容看,官员到达罗岩古道的时间是初夏五月。罗岩山海拔较高,露水浸肌微寒,轿夫行走在逼仄的古道上略显吃力。罗岩山下农田则稼禾满畦,错落有致,泾渭分明;罗岩古道山林边杉树和松树如方戟队列,连绵不绝,直抵山谷沟壑……诗作后四句为抒情,身处美景胜地,心旷神怡,自得其乐。千年难求登玉阶,竹门却获一生闲,箪瓢陋巷,高官似流水,富贵如浮云,飘忽莫强求。江南风月无边际,或吟诗作赋、或骑马射箭,均相适宜。
铁马兵戈、血雨腥风、枪林弹雨……穿过时光的隧道,那些峥嵘的岁月似乎迎面而来。在罗岩古道上,明朝末年农民起义领袖邓茂七曾率领义军多次转战,屡立奇功。据军史档案《青州沙县战斗详报》记载:1933年11月20日,“福建事变”发生,蒋介石军队进逼延平,十九路军向红军求援。1934年1月,根据中革军委电令,东方军实施“向东突击行动”,挥师沙县。1934年1月4日,寻淮洲指挥的红七军团第十九师由泰宁进入沙县地域,侦查敌情并负责阻断归化、顺昌援军来路。8日夜,七军团将士向沙县守敌发起攻击,至9日连续组织几次均未能凑效。10日,攻城任务交给彭德怀、杨尚昆率领的红三军团。红七军团奉命以第十九师第五十五团监视沙县外,其主力经过玉口、高砂、七都,袭取尤溪卢兴邦兵工厂和尤溪县城……七军团途经的“七都”就是南阳,走的便是古官道——罗岩古道。关于这段历史,几位老人记忆犹新。华村老人罗良炘说,当年红军路过罗岩古道是在夜间,一马失蹄摔下悬崖,红军急行军顾不上救马,翌日崖底惊现一匹跛马;田口村76岁的范炳银听父辈人讲,当年红军路过凤坡洋老佛寺,二十几人身体抱恙,老佛寺方丈连夜煎草药汤,细心喂食之……沙县解放后,红七军团接防。寻淮洲派政治部地方工作部部长陈仁麟代表军团政治部,负责组建沙县苏维埃政府和基层苏维埃政权,组建了县赤卫队、县农会、县工会,动员工农青年参军、筹粮筹款,运送战利品……同时,约有300名尤溪工农群众前去卢兴邦兵工厂搬运胜利品到沙县去,走的仍然还是这条罗岩古道。
信俗:尚善之醇度
1300年前的那个雨夜,罗岩华峰后山一个卖竹斗笠的农民,为了赶在天亮前到罗岩山下的铺头圩(南阳圩)卖斗笠,他挑上斗笠半夜就出发了。行至罗岩岭,突然下起瓢泼大雨,岭口风急,春寒料峭,又冷又饿,全身乏力。祸不单行,偏偏此时他手提的照明用的松明也燃尽了,黑咕隆咚,山险路滑,无望至极。正当他饥寒交迫之际,罗岩古道石壁上亮起了三盏明火,他靠拢前去,发现明火乃从往日摆放香炉处生发。他赶忙去周边找来三石块垒起“三道墙”,又把货担上最大的一顶斗笠拣出来,遮挡其上,不让雨打着火和香炉。之后,他才烤干身上湿衣。熬到天明,他一到铺头圩场,斗笠便被抢售一空,且单价不菲……下一圩,农民再次经过罗岩古道,此时月朗星稀、天净空朗,他暗忖:“上一圩斗笠不够卖,今天没雨,不如把香炉上的斗笠取去一同卖了。”于是,他顺手摘下香炉上的大斗笠,一并挑到铺头圩售卖。始料未及,那一天直到散圩,他的斗笠无人问津,一顶也没有卖出去。如此,农民恍然大悟,“香炉”乃神迹,翌日他特意做了顶超大个的斗笠避遮于其上……后来,华村村民与有志之士一起解囊集资,建祖殿、安神位、供太保,从此,罗岩山便有了罗岩庙。
甫一开始,罗岩太保庙的诞生便与善结缘。罗岩庙海拔670米,在沙县境内并不算高,却代表着善良的高度。可以说,罗岩庙的高度,是人心向善的高度。
“祸福两途双指点,纲常万古一肩挑。”这副古楹联是根据沙溪流域盛传已久的“太保传说”——“豆腐郎勇斗五鬼”设立的。豆腐郎凌晨汲水做豆腐,遭遇“五鬼”投毒,抓起板斧,勇敢上前与之搏斗,怒杀三鬼,剩余二鬼仓皇逃窜,豆腐郎穷追不舍。防乡亲误食毒药,豆腐郎将毒药寄于口中,追赶途中误吞下肚,毒发身亡。临死前伸二指告诉乡邻仍有二鬼未“落网”,需小心才是……以“两指”做题眼,“两指伸出”既与故事情节契合,又“二指分叉”恰对应“祸福”。纲常者,三纲五常也。此联不但对仗工整,而且还把豆腐郎“勇于担当、敢于扛事、肩负重任”的儒家“尚善”精神包融进来。
罗岩庙是沙溪流域太保祖殿,罗岩华峰是太保信俗的发祥地。太保信俗在八闽传播有三个显著特点:一是以闽江正源沙溪为主干,向流域两岸呈扇形扩散;二是以罗岩庙为中心地,呈圆形由密而疏辐射;三是以闽江正源沙溪及其支流水系为走向,沿流域流动性发展。造成这种现象的主要原因又有两点。一是沙溪水运曾经的繁盛。沙溪两岸太保崇拜盛行,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船民们的信仰,他们出船时也虔诚地用香炉“炒火”(分香火)至船头一并同行,以求护佑。让太保公充当“河神”职责。此法沿水道一路传至闽江口,波及两岸,左右了民众信仰,愈传愈广。另一个是罗岩庙所处独特的地理位置,罗岩庙在罗岩华峰罗岩岭上,古道蜿蜒,从祖殿和大殿正中间穿过。罗岩岭是交通要道,由此为基点,上连尤溪、南平、福州,下接沙县、永安……游客、香客、旅客,商贾,人来熙往,络绎不绝。太保保境安民的故事经这些人口口相传,影响力愈来愈大。
以罗岩庙为祖庭的各地太保庙之间,有关联也有区别,它们来历不同,崇拜的缘由也不尽相同,主要有“治瘟驱疫”“逐虎救灾”“乡医请神治瘟”“海上覆船获救”“镇妖治病”“神像游漂”等几种说法。正因为太保公具有“治瘟驱鬼”“镇邪逐虎”“治病救灾”诸多功能,这也是沙溪流域太保公崇拜盛行的主要原因。
2017年,“罗岩太保信俗”列入福建省人民政府“第五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