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海茫茫，峰回路转，溪流潺潺。来到宁化县治平畲族乡茜坑村，探访传统造纸术的“活化石”。村口一方湖塘，半山腰一个土坯房，这就是茜坑胡家纸寮，目前宁化县仅存的一家玉扣纸手工作坊。
一张玉扣纸的诞生 造纸术是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宁化县造纸技艺始于北宋，有近千年历史。明清时期，宁化县是福建四大产纸县之一，主产地在治平。治平盛产玉扣纸，细嫩柔软，吸水性强，是印刷档案、经书、族谱、县志的首选用纸。 “玉”寓意温润如玉，光泽内敛，不易反光、伤眼。“扣”有两种说法，一说为计量单位，另一说为纸品类型。 治平地处闽赣边界，现有毛竹林15.9万亩。茜坑村，距宁化县城68公里，距治平集镇约15公里，10多户人家散居。一路上，废弃的造纸作坊随处可见。 村口浓荫蔽日，路旁一个方形木格，四根柱子、四条横梁、一条压梁，格上还斜插着一根长木，全是粗大的木头。胡家纸寮负责人胡铖迎了上来，介绍说那是榨床，是榨干竹麻水分的简易设备。“剥好的竹麻放入榨床内，利用杠杆原理。”胡铖按住长木棍的尾部往下压，显得有些吃力。 胡铖将竹麻放入榨床内榨干水分 不远处有一个方形湖塘，内有竹麻1万多公斤，胡铖的妻子刘清香正在剥着竹麻。“剔除竹节和竹内膜，洗净泥沙和灰渣，我每天要剥三四百公斤。”刘清香说，每年立夏时节砍下嫩竹，削去青皮，对开6至8片后扎成一捆捆，浸泡在石灰水中三个月左右，竹片糜烂后，再放入清水池中浸泡，就成了造纸原料——竹麻。 胡铖与妻子刘清香在剥竹麻 砍料、浸塘、剥青、踏竹麻、捞纸浆、焙纸……治平玉扣纸沿用东汉蔡伦的造纸术，制作工序达28道之多。胡家纸寮坐落在半山腰上，是一座土坯房。踏竹麻、抄纸、焙纸等几道工序都在这进行。 胡铖的父亲胡兰山今年73岁，16岁开始造纸。1993年以来，胡铖一直跟随父亲和村民刘振文学习造纸术，擅长踏料、扛尾和焙纸。父子俩比划着，介绍起造纸的工艺流程。 首先是踏料，又叫踏竹麻。将剥好的竹麻倒进踏料斗处，两人一组，手握吊环，赤脚打浆。胡铖左脚高抬，划90度弧，着力反复踩踏。“脚踩不会破坏竹麻的纤维，造出的纸更有韧性和拉力。”胡铖说，踏竹麻要灵活运用脚力。 踏竹麻 俗话说“一槽十角”，纸寮开工至少要10名工人。在造纸工序中，捞纸浆，也叫抄纸，算是核心环节，纸的均匀、厚薄全靠手感和经验，熟练工每小时可捞纸200多张。 站在盛满米白色液体的水池前，胡兰山扛头、胡铖扛尾，父子俩合力操纵着一个长方形木框，迅速将木框平铺在水面上，左右荡漾一下取出，框内竹帘铺上一层白色纸浆。水稍落后，他俩快速取出竹帘，转身倒扣在木板上，轻轻揭起帘子，便分离出一张湿纸。 胡铖与父亲胡兰山在捞纸浆（抄纸） 湿纸在木板上一层层叠起，叠至三坨纸，大约700张时，老师傅巫锡玉、陈友光便开始榨纸，榨干纸上水分。榨床的底和盖为厚木板，外加粗大的木柱、横梁、压梁。榨过的湿纸粘结在一起，不易分开，陈友光便用钳子从纸头处一张张钳开，巫锡玉则将纸一叠叠牵起，两人配合默契，动作一气呵成。 焙房的焙壁原是两排水泥板，现改为铁质焙壁，里面装水，烧火加热后烤纸。焙纸老师傅胡兰金、胡兰梅手持松毛刷，快速将一张张湿纸刷在焙壁上。“如果焙壁上有纸毛，要停下来刷干净，焙壁一定要光滑，纸才会平整不起皱。”胡兰金说。 胡铖将湿纸刷在焙壁上烘干 每张玉扣纸长138厘米、宽61.7厘米，200张叠在一起称为一刀纸，每刀纸重约6公斤。“每年生产20多天，每天造纸10多刀，一年产纸大概200多刀。”胡兰山说。 一段千担纸的历史 玉扣纸，中国造纸术的缩影，被誉为“日鉴天颜”，曾畅销东南亚。鼎盛时期，玉扣纸是治平最大的产业，全乡有纸寮遗址遗迹240多处。 宁化玉扣纸有过辉煌历史，对中国革命乃至世界文化作出过重大贡献。土地革命时期，宁化“千担纸、万担粮”支援中央苏区建设，“千担纸”主要指治平生产的玉扣纸。 1931年，治平成立闽赣纸业工人游击队。1932年2月，治平成立长宁区闽光纸业工会，会员390余名。为粉碎敌人经济封锁，纸业工会积极发展纸业生产，年产纸30000担，对恢复苏区经济起了重要作用。 “当年我家生产的玉扣纸运到长汀的泰安行，他们收购后转往广州等地销售，我曾听父亲胡显发说，红军在泰安行征用了很多纸。”胡兰山说。 “当年治平有300多个纸寮，造纸工3000余人。苏区纸币、米票、借谷票、《红色中华》等报刊，也用治平玉扣纸印制，不少红军医院还用玉扣纸代替药用棉。”治平畲族乡干部雷绍球认为，在特殊的年代里，治平玉扣纸的意义非同一般。 1974年，中央要印刷出版《毛泽东选集》竖排线装本，要福建省将省内各地毛边纸样品送中央挑选，最后选中治平玉扣纸。国家出版局等单位派人于当年10月中旬专程到达宁化，订购治平玉扣纸。 1974年至1976年，宁化共运玉扣纸640吨进京，用于印刷《毛泽东选集》线装本。 20世纪70年代，治平玉扣纸年产量在800吨以上，最高年份近2000吨。1988年5月，治平玉扣纸送京参加全国少数民族用品及民族地区的名、优、特产品展销，深受好评。 20世纪80年代，胡兰山和弟弟胡兰煌开始接管造纸作坊。“每年开春砍竹麻时，客户先将订金送来了。纸一焙干，就被客户一抢而空。”胡兰山说，当年“家家设槽，户户以抄纸为业”。 “胡显发槽印，相当于商标，有上百年历史，以前的纸只要打上这个槽印，每刀纸要比市场价加两个银毫。”胡兰山坦言。 百年槽印（胡显发槽印） 20多年来，受现代工业造纸的冲击，手工造纸因生产效益低、工艺落后，市场日益萎缩。 2003年至2008年，宁化手工造纸业基本停工。 2009年至今，宁化惟有茜坑村胡兰山在勉强维持。“我通过手机微信公众号，将玉扣纸销往全国各地，但销量不大，每年才100多刀。”胡铖坦承，现在玉扣纸缺少市场竞争力，积压严重。 长期以来，玉扣纸制作工艺靠师徒之间的言传身教。由于生产技术难度大，习艺周期长，工资收入低，年轻人不愿学，玉扣纸制作工艺后继乏人。 一个省级非遗的传承 如何让玉扣纸技艺传承下去？ 如今，玉扣纸制作工艺被列为省级、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2019年3月，北大、清华等高校25名专家学者前往茜坑村，开展玉扣纸学术考察活动。2021年2月，48岁的胡铖获评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玉扣纸制作技艺代表性传承人。2022年7月，胡家纸寮被三明市文化和旅游局确定为玉扣纸制作工艺传习所。 2006年、2017年，央视先后拍摄专题节目《竹乡里的纸作坊》《宁化玉扣纸》，让这里的古法造纸工艺广为人知。 2017年，治平畲族乡成立竹业协会和工作领导小组，对治平竹业及玉扣纸手工制作技艺展开调查和指导。例如，腌泡竹麻的湖塘，原用石灰拌黄泥粉湖底湖壁，以防漏水，但不牢固，每年都得修，专家建议改用水泥湖塘。治平畲族乡还设立专项资金订购玉扣纸，将玉扣纸制作工艺融入汀江源生态观光区建设中。 2021年12月，中国印刷博物馆宁化分馆揭牌开馆，配套建设玉扣纸文化遗产体验馆。 闯市场，找销路。治平畲族乡举办传统技艺培训班培养新人，鼓励玉扣纸技师走出去取经；通过海峡两岸文博会等平台推介玉扣纸；指导研发长卷、小长卷、册页、古法线装本等款式产品，满足不同层次消费者的需求；延伸产业链，将玉扣纸与宁化木活字产业密切联系，通过木活字印刷玉扣纸条幅、族谱，制作玉扣纸贴画、版画等旅游纪念品，带动玉扣纸产业的发展。 “做一张好纸、找一条销路、建一个非遗传承体验中心……加大畲乡造纸特色产品研发力度，将艺术与纸文化有机融合，开发新产品，进一步拓宽市场。” 治平畲族乡党委书记雷海明表示，目前正积极实施“七个一”项目，助力畲乡玉扣纸产业的传承与发展，让宁化造纸术这一古老文明的“活化石”重焕生机。
作者：赖全平 余链 范日樑 雷露微 刘娇 新媒体编辑：欧贝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