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双向奔赴的爱和托举；这是一程雪域雄鹰的淬炼成长之路。作为福建省唯一一所开设内地西藏班的初中校，三明市列东中学至今已经迎接了2114名来自西藏的孩子。他们的求学、成长历程，既是每个个体的宝贵财富，也是一批批西藏班孩子共同的精神家园，更是助力西藏建设的力量和希望所在。再过几天就是2025年元旦，列东中学西藏班也将迎来办班30周年。三明市融媒体中心组织全媒采访团两次进藏，记录下三明这片红土地与雪域高原之间跨越4000多公里的山河守望。
拉萨河水奔腾向前，格桑花蓄积着绽放的力量。这是藏民眼中的“幸福之花”。 沙溪河畔的三明市列东中学，三角梅迎风开放。三角形花苞片中间，两朵娇嫩的小花努力生长。这是列东中学的校标图案。
列东中学是福建省唯一一所开设内地西藏班的初中校。冬至已过，距离2025年元旦不到10天，西藏部老师们忙着筹备一年一度的汉藏手拉手活动。从1995年办班算起，列东中学已经迎接了30批、2114名来自西藏的小学毕业生，生源包括藏族、珞巴族、门巴族、蒙古族、苗族、纳西族、土家族等民族。这些来自西藏的孩子，是三明人眼中的“藏娃”。
从格桑花绽放的雪域高原，到三角梅盛开的绿都三明，一座民族团结进步的桥梁将两地连接，一批又一批西藏班孩子由此走向更加广阔的人生。 横跨万里山川，循着他们求学成长的足迹，触摸汉藏深情守望的脉络。归去来兮，那是大山生长的力量。高原之上，雄鹰振翅翱翔！ 太阳的金光照耀冈仁波齐，气势磅礴的冈底斯山脉在眼前连绵。身在“世界屋脊的屋脊”——西藏阿里地区，边巴顿珠心底却装着海拔不过两百多米的三明麒麟山。
麒麟山麓，雏鹰展翅。1995年，边巴顿珠和其他44名同样来自西藏日喀则的孩子，成为列东中学首批西藏班学生。彼时，已是全国开设内地西藏班的第十个年头。 “当时西藏的现代教育有一定的发展，但是优秀师资非常紧缺，在这种背景下，把学生送到内地接受先进教育，能够最直接最快速地培养出西藏建设所急需的人才。”西藏自治区教育厅西藏班（校）管理中心主任祁晓莉说。 三明是全国群众性精神文明创建活动的重要发祥地之一，列东中学作为福建省首批初中示范学校，承担起开办内地西藏班这项教育援藏任务。
10月21日，列东中学科技文体周开幕，学生们跳起富有民族特色的舞蹈。（李政频 摄）
“当年走出高原的路太难了！”时隔近30年，边巴顿珠仍忍不住感叹。这个来自“珠峰后花园”日喀则市吉隆县的男孩，是当时全县唯一考上内地西藏班的学生。 他说，当时父亲骑马将他送到乡里，在路边搭上过路车到了县城后，一路上又汽车换火车，火车倒汽车，折腾了好几天，才到三明，到了列东中学。
从接到办班任务起，如何迎接照顾好这些藏娃，牵动着三明社会各界的心。 “第一天入校，迎接我们的人群很热烈，就连操场边的花都开得特别热烈。”边巴顿珠后来才知道，那就是三明的市花——三角梅。 看着眼前风尘仆仆的藏娃，班主任张养爱又喜又怜。他们大多来自于农牧民家庭，皮肤黝黑，身材瘦小，不过，眼眸却格外清澈、明亮。 第一次上晚自习，语言不通的他，不明就里地把上课铃当成作息铃，直接上床睡觉，让老师们一通好找。 第一次交生活费由老师代管，这个孩子身上只有50元钱…… 家里有8个小孩，边巴顿珠排行第五。母亲在他上小学时，不幸过世。 边巴顿珠说，就连自己从小引以为傲的学习，进入初中也没有了骄傲的“资本”。 “西藏地广人稀，当时各地的教育水平差异比较大。”已退休的列东中学原校长俞建平说，学生们普通话也不太好，因此早期西藏班的初中学制设置4年，第一年为预科课程。 在家乡小学一枝独秀的边巴顿珠，上了初中后发现，自己的学习基础可能是班上最差的。 一到周末节假日，张养爱就把边巴顿珠带回家，给他做好吃的；学习基础薄弱，就常常给他“开小灶”；知道他生活困难，定期给他零花钱……这是妈妈才有的温柔。 有一回，别人让他教两句藏语。正是贪玩年纪的孩子忍不住捉弄对方，教了句骂人的话。张妈知道后，生气批评的样子让男孩感到了害怕。 刚入学时，张妈还送给边巴顿珠一本笔记本，手把手地教他记账，量入为出。边巴顿珠说，小时候养成的这个习惯，让他在工作中受益匪浅。 “上初中以后，我没有再向家里要过一分钱。”边巴顿珠的话里，饱含感恩之情。直到大学毕业，张养爱一直给边巴顿珠寄生活费。 自从母亲过世后，边巴顿珠再也没在家人面前掉过泪。他说，自己不敢！ 但是，四年初中生活结束，送别西藏班孩子返乡的车上，边巴顿珠紧紧拉着张养爱的手，泪水无声地滑落面颊。
1999年毕业季，边巴顿珠搭上返乡车辆，与班主任张养爱深情道别。（周志鸿 摄）
“西藏班改变了我的命运。”边巴顿珠如今是阿里地区普兰县总工会主席、四级调研员。离开列东中学已经25年，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住305宿舍，记得那本后来在地震中遗失的本子是蓝色的封皮，记得很多很多…… 1999年3月5日，时任福建省委副书记的习近平同志到列东中学走访看望西藏班师生。那场景，边巴顿珠难以忘怀：洁白的哈达迎风飘动，温暖的声音直抵内心。 像边巴顿珠一样，2114名藏娃的心被爱滋养，盛放出一路繁花。
从拉萨市区向墨竹工卡县进发，绕过一山又一山，逐渐靠近西藏米拉山山口，海拔从3650米攀升到4898米。
随着车子往高处行驶，水泥路变成了土路，路面也越来越窄。终于，当树木从视野中消失时，土路也不见了，车子在草原上颠簸，近处的花繁星点点，远处的河肆意流淌，时不时有土拨鼠探头探脑……赤列卓嘎的暑假，像草原上的风一样自由。
赤列卓嘎的家位于海拔4898米的高原。
这片高山草甸，位于墨竹工卡县尼玛江热乡芒热村七组，是列东中学西藏班2022级学生赤列卓嘎的家。暑假结束后，她就升入了初三毕业班。 列东中学副校长杜成露暑假送学生返藏，特地到她家家访。
高原上，天气说变就变。刚到时还晴空万里，没一会儿，雷声就响了起来，雨点夹着冰雹砸了下来。大家躲进屋子，往灶膛里塞进干牛粪，围着灶台取暖。 尽管这是杜成露第八次进藏，但是陡然来到海拔5000米左右的高度，稀薄的空气和高原的寒冷，还是让他招架不住。
2024年7月，列东中学副校长杜成露（左一）到西藏班学生赤列卓嘎（左四）家中家访。
“只有实地走过，才更能理解办好西藏班的意义。”杜成露一边吸着氧气，一边感慨。21年来，他一直坚守在列东中学西藏班英语教学岗位上。 刚到西藏班任教时，杜成露特别受挫：同样的知识点，反复强调还是错；一张张试卷上，密密麻麻满眼叉；考试考不好，学生上课竟然还打瞌睡。他气恼得想打退堂鼓。 双脚真正踏上西藏的土地，来到学生远在牧区的家中，双手被家长紧紧握住，杜成露一边忍受着高反带来的身体不适，一边感受到学生家长的热切期盼，内心受到极大的震动。 “其实，就像我们到高原容易缺氧一样，孩子们一下子离开长年生活的高海拔地区，在低海拔氧气充沛的地方也会因‘醉氧’而不适。”杜成露终于理解了学生种种“反常”的行为。 初中几年时光，既是孩子身体和心理快速成长变化的时期，也是学习习惯和性格塑造的关键期。 “36524”，这串数字里，藏着列东中学西藏部30年一以贯之的办班密码。一年365天、一天24小时，西藏部老师们随叫随到。
列东中学西藏部主任王琼（左三）作为代理家长，邀请藏班学生到自己家中包饺子。
“有时候家长跟孩子通电话，只要感觉小孩语气稍微不对劲，就急着立马找老师。”列东中学西藏部主任王琼说，这个年纪的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往往等老师找过去，学生正玩得高兴呢。 “但我们真不敢掉以轻心，一定要看看才放心。”语气中是作为一名母亲的理解。 金秋开学季，王琼又是连着几个晚上没法好好休息。刚开学，新生和远在西藏的家长都还没适应。作为老师，自己家里的一切事情，只能先让路。尽管，她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尽管，她的大儿子今年也处在初三冲刺期。 每一届西藏班学生入校，列东中学都会挑选同届的三明当地优秀学生家庭与西藏班学生结对。 “我当时结对的哥们儿如今在上海，如果去那儿出差，我都会跟他联系。”2000级西藏班学生旦曲阿帝，如今已是西藏家喻户晓的歌手。 因为都喜欢音乐，两个人常常一起听歌。有阵子听Energy乐队的歌时，朋友一句“你跟‘阿弟’真像”，在这个藏族男孩的心里开出了一朵梦想之花。 多吉康珠早已从兰州大学毕业，进入拉萨市当雄县气象局工作多年。2007年，这个来三明不到一年的姑娘，一吃饭就呕吐，体重暴瘦到只剩30多公斤。 “食管气管瘘！”三明方面特地请来福州专家会诊。结果让人格外忧心——这属于难治性疾病，且致死率高。 多吉康珠在福州治疗了大半年，列东中学专门派出老师贴身陪伴。从学校师生到社会各界，给予她无私的爱，近10万元治疗费用予以免除。 这个两岁时就失去父亲的女孩，在三明获得了第二次生命。她在作文中动情地表达，这份恩情，自己要用生命来报答。 “促进各民族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今年9月27日，全国民族团结进步表彰大会在北京隆重召开。主席台上铿锵有力的话语，落进杜成露的心底。 这是首次以党中央、国务院名义开展这一表彰。会上，杜成露获评全国民族团结进步模范个人。
每年藏历新年，列东中学西藏班师生都会在一起庆祝。（受访对象供图）
此前，列东中学曾两度获得“全国民族团结进步示范单位”称号。校园里随处可以感受到“汉藏一家亲”的浓厚氛围，从食堂的特色饮食安排，到精心准备的传统藏历新年庆祝活动，从设置藏文课到传承藏民俗，远在三明的藏娃们从未与家乡远离。
10月21日，列东中学科技文体周开幕。操场上，藏班孩子身着民族服饰，在晨光中跳起了锅庄舞，带动全场热情涌动。 西巴霞曲，奔流在喜马拉雅群山中，切割出一道道深深的沟谷，讲述着一个个美丽的故事。
西藏山南市隆子县斗玉珞巴民族乡。
西藏自治区最后一个民族建制乡——隆子县斗玉珞巴民族乡，就坐落在其中的熊曲河谷一带。沿着219国道，进入乡政府所在地。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色彩鲜亮的珞巴民居，每隔几百米，就有一家民宿。 “站得高才能看得远。”乡长扎西江村喜欢攀上山崖往下眺望村庄。天空离得更近了，阳光洒向河谷，用光影给眼前美丽的画卷增辉。
巍峨连绵的高山，横亘在多少代珞巴族人面前。如今，219国道在山脚下蜿蜒向前，隆子河水穿过山谷，向西巴霞曲奔涌而去。 出山的路通了！富民的产业来了！从开民宿到种苗木，从发展文旅到特种养殖，扎西江村介绍，如今村民们在家门口捧起了绿色饭碗。
3月11日，第十四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二次会议第三场“代表通道”集中采访活动，全国人大代表扎西江村接受媒体采访。（新华社记者 才扬 摄）
这名2001级列东中学西藏班学生，现在是全国人大代表。 今年3月11日，在十四届全国人大二次会议第三场“代表通道”上，他作为珞巴族代表自豪地说：“在中华民族大花园中，我们就像一朵美丽盛开的珞巴之花，而民族团结更像阳光和空气一样，融入了我们每一个人的血脉当中。”
八月是南伊沟最美的季节。在这个位于林芝市的4A级景区深处，琼林村仿佛是座童话里的森林村落。古树参天、藤蔓缠绕，阳光透过林子，照在忙着采摘白肉灵芝的村民身上。一朵朵灵芝，散落林间，像可爱的精灵。 2023年，琼林村农牧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达3.2万多元，较10年前提高1万多元。
西藏林芝市南伊乡琼林村原始森林内，村民正忙着采摘林下种植的白肉灵芝。
高山密林，这是国家重要的生态屏障。因为地处偏僻，这个边境村曾一度找不到致富门路。 村子富起来的背后，离不开一个叫措姆的姑娘。
毕业于中央财经大学的她，是2007级列东中学西藏班学生，几年前返乡同父亲一起创业，发展白肉灵芝产业，成功带动附近10个村集体、266户农牧民增收致富。
列东中学西藏班2007级学生措姆与被帮扶农户交流。（李政频 摄）
“内地西藏班这个政策很好，改变了很多小孩的命运。”如今已成为自治区政协委员的措姆深情地说，“作为高原儿女，当年走出去是为了更好地回来建设西藏，这是我们从小的梦想。” 截至目前，全国共计有110所学校开办西藏班，累计培养16.4万人，向西藏各行各业、各条战线培养输送了6.4万余名中专以上各类人才。 具体到列东中学，自西藏班开办以来，高中升学率始终保持在98%以上。目前已有1300多名学生高校毕业后回藏工作，成为各行各业的骨干力量。 “内地西藏班一直是我们培养人才的基地和摇篮，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载体。”祁晓莉说，以西藏教师队伍为例，内地西藏班毕业生占比达到16%。
8月25日，列东中学西藏班新生报到，1998级学生格桑旺姆（右一）带着儿子参观校史馆。
2024年8月25日，80名西藏班新生走进了列东中学校园，人群中多了一些送学的身影：1998级学生格桑旺姆陪着儿子前来报到，2016级学生德吉带着弟弟边巴多吉和昔日的恩师们打着招呼。 “麒麟山连着喜马拉雅山，沙溪水挽着雅鲁藏布江，在这和谐温馨的校园里，民族团结的歌声迎风飘荡……” 迎着朝阳，列东中学的校歌在耳畔响起，孩子们的笑脸像灿烂的花朵，一朵摇曳着一朵的姿态，一朵绽放着一朵的美丽。
